那道裂□□像一张翕张开合的小嘴, 又像是一只眼睛,有赤光和烈焰泄露出来。

  可怕的丹意如同辐射般喷涌而出,明开峦飞了出去, 他在地上连滚四滚, 只觉得浑身像是被针扎一般剧痛难忍,脑子一阵阵发蒙,鼻头一热, 他抬手去摸,摸到一手湿黏, 竟是出了好多鼻血了。

  明开峦哆嗦了一下。

  这样可怕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吗?要知道丹修在炼丹之前会做诸多准备,倾尽灵宝药材, 钻研火候时长, 以阵法符文辅助,为的就是让丹鼎在运作时能处于最巅峰的状态。

  如此时候的丹鼎无异于是一个蕴藏着无穷灵力的卵,以外力强破之, 他站的这么远都受到如此之大的波及, 那秦云盏岂不是......

  “云盏!!!”他心底一阵寒凉,沙哑着嗓音怒喊,手脚并用的前奔。没奔两步, 他的视野被火光蒸的模糊,少年背对着他,拄剑爬起,整个身形沐浴在赤芒之中,像是融化了般的模糊, 下一刻又纵身跃起, 举剑狠狠的砍向丹炉!

  剑刃与铜鼎复又相撞, 剑意与丹意交合, 被吸进丹鼎中炼化,又化作承受不住的满溢力量倾泻而出,将秦云盏的身影淹没,明开峦只觉得眼前红的发黑,他恐惧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瞎了。

  “云盏!!!云盏!!!”明开峦声嘶力竭的吼,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哑到不似人声,喉咙里长着一个又一个的血泡,在嘶吼时不同程度的破裂,也尽是血腥气,身周那些凤家庄的人都已经在这样的风暴之中神魂湮灭了,大院像是一座滚烫干燥的坟场,空气中皆是漂浮的骨灰和刺骨的丹意,这让明开峦有种濒临死亡的惊惧。

  他像个真正的瞎子一般摸索着向前,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找到秦云盏。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的修真之途是秦云盏替他打开的,也是秦云盏陪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身宽体胖,在注重外形盛产音修的洛水梵音阁里并不算突出,甚至还时常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一度感到孤僻寂寞,惶惶然念家,直到在万兵库里遇到了秦云盏。

  秦云盏像是一个自带发光发热的小太阳,温暖了他的心,在他拿到这把在他看来有些不伦不类的琵琶的时候,还会鼓励他,而后不嫌弃他毫无经验和莽撞,带着他一同闯荡江湖,赋予了他自我价值的感受,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不适合修真的走错了路的小胖子。

  他害怕秦云盏有事,他想要秦云盏回来——哪怕救不了唐大招,因为秦云盏于他而言,是真正的兄弟。

  他看见了匍匐在地上的人影,这次,连驻剑的动作也没有了,明开峦的心“突突突”的狂跳不安,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冲上去扶那人,颤抖着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不出意料的,他抹了一手的血,少年平坦瘦削的腕骨上尽是烂遭的血泡,衣袖也被灼毁成焦碳,明开峦一时间甚至不敢触碰他,哭着道:“云盏!云盏你没事吧!!!”他看见少年的胸膛尚在微弱的起伏,克制不住的打嗝儿抽噎道:“云盏我们不莽了!我们先离开好不好,我们从长计议,大招他知道你尽力了他不会怪你的!!”

  少年握剑的手紧了紧。

  他清瘦的指骨崩出锋利的弧度,手腕上,细细的鲜血顺着肌肉陡峭的线条往下流淌。

  “还差......一点。”他喃喃道,嗓音低微嘶哑。

  明开峦猛的怔住。

  他看着秦云盏的脸,发现少年俊美的半边脸上泛起了赤与黑,黑色如焦土,红色如岩浆,斑驳交错,于皮肤下奔腾隐耀,骇人如鬼面,而眉心的那枚葱翠俏丽的孔雀眼中此时也流转着可怖的深紫色。

  秦云盏的胎记已经很久没有显露过了。

  凤襄的易容之术叫他几乎日常都是以元气美少年的形象示人,几乎叫人快要忘记他的本来模样。

  而这一刻,明开峦瞳孔骤缩,呼吸随之凝滞。

  但他没有推开秦云盏。

  “什么一点啊!!你根本就不可能砍破那个鼎!!!你还只是个筑基啊!!”

  他吼了起来,若非他双腿发软,他恨不能将秦云盏抱起来就跑。

  “鼎盖被我砍掉了......我看到大招了......他还没死......”秦云盏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竟想要挣脱他的搀扶,咬牙起身,“大招是我兄弟,我不可以让兄弟死,再让我试一次——”

  “你会死的你会死的!!!”明开峦哭喊道。

  “阿峦,是兄弟,就助我!”秦云盏忽而旋首看他。

  少年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喙的狠厉和决断,甚至可以说是疯狂,他握着剑,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淌,在地上蒸发,融入那些腥艳的赤色当中。

  明开峦倏地噎住。

  许久,他颤巍巍的取出了他折颈的白玉琵琶。

  “我助你,我助你。”他的眼泪“吧唧吧唧”往下掉,极不情愿却又真挚决然。

  秦云盏冲他飞快的扬了一下唇角,脊背微微佝偻着,前倾的身躯像一头随时要上前捕猎的年轻猎豹,下一刻,他急掠而出,剑梢贴着地面摩擦疾行!发出锋利的刺响!带着雪亮迸溅的火花!与此同时,明开峦高举琵琶,四弦齐勾,轮扫而下!他的琵琶折颈,早已弹不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唯有如霹雳雷点疾雨般的绞弦之音,化作浪潮化作青鸟,洗涤混沌污秽,攻秦云盏踏足而跃!

  少年迸发出短暂的怒吼,手中的一梦南柯剑迸发出苍青色的光华,龙吟不绝!剑意如盘古开山般照着那几人之高的丹鼎狠狠砍下!剑意与琴音汇聚,召唤层云之上的九天玄雷,数道白亮的闪电曲折击落!齐齐化作了压爆这丹鼎的最后一丝稻草——

  “轰”

  血光冲天,草木摧折,这赤铜丹鼎,爆炸了。

  宛如被当胸锤击数拳,明开峦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飞出去了多少丈,只知道自己重重的摔在地上,压倒了数不清的凤家人,这一刻他们都变得不像是人,而像是天地灾劫之下没有生命没有尊严的沙砾土石,会翻滚会碎裂会消弭,他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无法言喻的剧烈痛楚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一张嘴,血不断的往外涌,呛的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焦糊的味道盈满了他的鼻腔。

  过了不知多久,明开峦才感觉自己重新掌握了对躯体的控制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适应了这难以言喻的苦楚,他感觉丹田处有股子温润的热意,如泉水般膨胀蔓延,力气一分一分的回来了。

  这力气不仅重振了他的精气神,还将他的伤痛也缓解了,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明开峦便一个骨碌坐了起来,灵台清明的环顾四周。

  他的眼神好像也比之前清晰了不少!

  顾不上自己碎成好几段的琵琶,他一眼就看见了躺在不远处的秦云盏,而后不顾一切的奔将过去。

  “云盏!!!!”

  与他一同踉跄狂奔的,还有一个衣衫褴褛浑身冒烟的唐大招!

  意外的是,唐大招的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八九岁的幼童,那幼童的穿着倒不似凤家人,此刻阖眸安眠,唐大招仓皇奔至,与明开峦短短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匪夷所思的情绪。

  唐大招冲口而出,声音发颤,“明开峦你结丹了?!”顿了顿,他又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小孩儿,迟疑道:“我这......一言难尽。”

  “结丹又怎么了!结就结了!一言难尽就别言了!”明开峦暴躁的骂了一句,急的火烧眉毛,”快看看云盏怎么样了!”

  “喔!”唐大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两人齐齐扑向地上的人影。

  像是完全失去了对□□的控制,秦云盏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衣襟破败,他像是个被砸碎玩坏了的人偶,身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贯穿性的洞,没有血流出来,只有尚未熄灭的赤色丹芒如火焰般的充斥在其中。

  一梦南柯剑滚落在几尺开外的地方,晦暗无光,这让人感觉极度不好。

  “云盏!!!云盏!!!”明开峦慌不择路的将他的上半身托衬起来,垫在自己的膝盖上,去掐他的人中,“你醒醒!!你醒醒啊!!!”

  唐大招将那幼童改单手抱,腾出手去捏秦云盏的脉搏,而后面色一僵。

  “阿峦......”他的声音滞涩,细细的战栗着,惊恐绝望之意不言而喻,“都怪我......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

  明开峦猛地抬头看他,渐渐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低声道:“云盏不会死的,云盏不可能死的!!!”

  “可是......没有脉搏——”唐大招颤声道:“而且他身上的窟窿也不痊愈......他只是个筑基,那赤铜丹鼎是凤绥的杰作,凤绥可是元婴境界——!”

  明开峦忽的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云盏跟我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危险的事情!!每一次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次也不可能会例外!!!我给他传功!!我给他传功好了!!”

  他不顾唐大招的劝阻,猛地将手心抵在了秦云盏的肩头,狠狠的深吸气,面色憋胀的通红,心生的修为自丹田流出,顺着掌心汩汩推进了秦云盏的身体里,却仿佛倒入了一个没有生机的无底深渊。

  明开峦的脸上血色尽褪,他爆发出一声凄厉古怪的嘶吼,猛地倾身死死的抱住了少年的身体,困兽一般。

  “云盏——!!”

  唐大招也瘫软在地,眼泪泉涌而出,“吧嗒吧嗒”的落在了怀中幼童的脸颊之上。

  那幼童的脸颊圆润如新生的苹果,被眼泪打一下就颤一下,没一会儿,他就被唐大招哭醒了。

  幼童的眼睛缓缓睁大,黑葡萄的似的眼珠子挪移,落在哭的如丧考妣的明开峦身上,而后又落在了那在明开峦手里几乎拗成角弓反张的非自然形态的秦云盏,终于看不下去了。

  “明小真人,你且松开些。”幼童奶声奶气却又劳神在在的使唤道:“你妨碍到它出来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