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永宁十五年>第19章 逐月明·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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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水心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了下去。

  尽管他的生活还是像一只不会故障的钟表,规律得令人发指,也和往常一样会跟人说说笑笑,看不出什么异状。

  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有长辈好养花种菜,北方老居民楼那种灰扑扑的阳台被他打理得很热闹,春看月季夏看绣球,芍药还是花苞的时候就很大,颜色也艳丽,虞美人小蓬小蓬的,明媚如十四五岁的少女。

  有天晚上,我十六七岁的一个晚上,父母在医院照顾生病的亲戚,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忘记因为什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抱着枕头被子跑到阳台去吹夜风。结果不知道是运气太好还是不好,正赶上昙花凋谢。

  枯萎和凋谢是不一样的。

  枯萎呈现的是结果,花已经死了,因为脱水变得干瘪,萎顿在地上。凋谢则是一种过程,是你见过了他开到极盛时的样子,跳脱飞扬的、意气风发的,然而万事万物都要服从于盛极必衰的道理,所以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朵昙花一点一点合拢,再像天鹅面对偷猎者时一样,认命地弯下脖子。

  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走向衰败。

  易水心就像那朵被我目睹了死亡的昙花,凋谢了。

  后来山羊胡带我下山消遣。我一直闹不明白他在侠风古道究竟是个什么定位,说是长老干部,又没见他带过徒弟掌过事,一天天五脊六兽的,拉着我到处吃酒听戏。阳平的酒和自在城、和榆镇的都很不一样,我抿了一小口就被辣得涕泪相和流,只好喝茶。结果山羊胡没头没脑地说我好口福,一问之下才知道,这茶除了秦巴雾毫这个颇具诗意的名字之外,还有个非常通俗的称呼,叫口含茶,说是每一片茶尖都要在采茶女的嘴里泡过一道才能晾晒杀青。

  吓得我一口水差点没吐在他脸上。

  山羊胡用袖子挡了一下脸,让我注意形象。

  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我没有形象赖谁啊?

  剥毛豆的时候,戏台上来了人,红衣裳白脸谱,一亮嗓活像唢呐成了精,唱得我脑瓜仁子生疼。

  山羊胡询问我的观后感。我叹了口气,告诉他这种艺术对我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他听了便笑,笑够了,就着单五爷塞得满屋子都是的宽音大嗓,和我聊起了易水心。

  我说我不明白他那口血到底为何而吐,山羊胡捻须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高人模样,我都要以为他真的有什么独家新闻要爆料,没想到他张口就来:“因为悲喜交加啊。”

  “什么玩意儿?”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么说吧,杀了自己的仇人,你快意不快意?但要是这杀父仇人是你的授业恩师呢,你痛不痛?等你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突然来了个人告诉你,你这恩师早就知道你要杀他。所以啊,其实根本不是你杀了他,而是他活腻味了,心甘情愿死在了你刀下。换了你,你得是什么感受?”

  我觉得这里面的关系有点乱,抬手示意了一下。

  我说你等等,我捋捋。

  我说:“首先我得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我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要对这种违背公序良俗的暴丨力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山羊胡也摊手,“侠以武犯禁嘛。”

  你们怎么都是这副嘴脸啊!

  这个地方的法律是已经管不住你们这些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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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院里的时候,易水心不在,侠风古道的人说他去了后山,我想着左右回屋也是待着,索性带着山下买来的小玩意儿一块儿去找他。

  找到易水心的时候,他正在瀑布下练刀。霜降结束不久,马上就是立冬,他却赤着上身站在水里,全然不怕冷似的,光是看着就让人浑身发寒。我担心水声太响盖过我的说话声,只能扯着嗓子喊他。

  易水心像是没听见,头也没回一下。我“啧”了一声表示不满,不死心,还想骚扰他,结果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突如其来的寒气逼得退了好几步,吓得我花容失色当场大叫一声“好汉饶命”。

  我说哥哥你好狠的心,喊了你两句而已,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易水心没反驳我那声哥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从头到脚、由内至外、连人带刀都是冷的,像一块行走的人形冰块,过了老半天,哼了一声,剪个腕花收了刀,捡起搭在旁边石头上的外衣披上,问我:“怎么不出剑?”

  我打量了他一眼,反问他手怎么了。

  易水心穿的还是自在城标配的白衣服,那几团不知被什么东西染上的红色便格外扎眼。他的衣袖动了一下,似乎在往身后藏什么东西,脸色也不太自然,“本来想试试能不能靠蛮力斩断那条瀑布,有些不自量力了。”

  我用肉眼估算了一下瀑布的大概宽度,顿时无语了。欲言又止,最后冲他竖了一下拇指。

  大约是见我没回答,易水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我弯腰让他看了一眼自己背上的包袱,说,我连剑都没带,出什么?寂寞吗?又招呼他赶紧穿衣服回家吃饭。

  这话说出口之后,我忽然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像个等工作狂老公下班的小娇妻。

  回了房间,我献宝似的,把从山下买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拿给易水心过目。他对着一地皮影、泥人之类的小东西,显然是哭笑不得,问我:“你拿我当玄玄呢?”

  我这才觉得确实不太像话,为了掩饰尴尬清清嗓子,“你跟他有区别?不都是弟弟吗?”

  易水心若有所思,哦了一下,突然凑到我跟前,笑眯眯地问我:“又不是你叫哥哥的时候了?”

  屋里和后山的温差不小,他刚进来不久,头上还袅袅地冒着白烟,整个人仙气缭绕的,像仙人身边的金童。

  只可惜跟在他身边的是我这个男酮,不是玉女。

  我们靠得太近,易水心身上皂荚的味道像只小飞虫,拼了命的往我鼻子里钻。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口干舌燥,结结巴巴地说:“干嘛,想、想听啊?你让叫就叫,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易水心的笑一下僵在了嘴边。

  他长出了一口气,骂我:“闭嘴!”

  然后恶狠狠地堵上了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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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带着一个冰冰凉又甜丝丝的吻晕晕乎乎上了床。

  临睡前冷不丁想起了白天饭馆里山羊胡说的话,我腾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叫我这恩师早知道我要杀他?

  聂无极不想活了?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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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看见我脸上这个唇印了吗?老婆亲的。你们有吗!

  易: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