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万全, 警察和哀戚的家属们离开后,他们沿外墙的水管爬上二楼窗台。

  姜荻拨开一片百叶窗, 趁着薄暮昏蒙的日光往里瞧, 入目一大滩骇人的血迹。他蹑手蹑脚避开地毯上的血渍,小心查探案发现场。

  顾延撑着窗台落地无声,走出贴满球星海报的卧室, 四处转了转, 回身对姜荻说:“就是这儿。”

  “有些奇怪。”姜荻撇嘴,“如果是分尸, 出血量未免太少了。”

  顾延嗯了声,站到他身侧,不约而同低头查看床边的那块藤编地毯。

  血液渗入藤条纤维, 在地毯中心洇润出一片人形血印,边缘亦血迹斑斑。

  姜荻蹲下身, 在藤编缝隙里挑起一根红发, 眯起眼睛一看, 居然有头有尾,是一条仅有发丝粗细的蛇干。

  真凶已确认无疑。

  “靠。”姜荻甩开朱迪的长发, 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忽而, 他停下动作,指尖虚虚往人形血印旁的一颗颗血点子戳了戳, 眉头紧皱。

  “怎么了?”顾延问。

  姜荻犹疑道:“哥,你过来看这个,像不像你那张湮魂符上的图案?”

  “姜荻,我怎么不知道你记性这么好。”

  顾延挑眉, 依言蹲到姜荻身边, 大腿紧贴着, 在湿热的台风天里体温相接,工装长裤粗糙的布料和姜荻膝盖薄薄的肌肤摩挲,莫名地暧昧。

  姜荻脖颈一僵,追问道:“你就说像不像嘛?”

  “是有点。”顾延面色微沉,“湮魂符是我从系统奖池抽取的消耗类道具,来源于美国南方哥特的黑魔法文化,朱迪知道也不奇怪。”

  湮魂符,顾名思义是将灵魂湮灭的符咒。

  姜荻心生疑窦:“朱舒馨的男友就算是知情人,是将青竹符偷走,破坏送肉粽仪式的始嫌犯,朱迪有必要为了破坏线索,大张旗鼓杀了他吗?杀人还不够,还要分尸,消灭灵魂。这简直……”

  “像在故意激怒朱舒馨。”顾延道。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冒出同一个疑问:女巫朱迪这疯子,到底想做什么?

  姜荻倒不怕朱迪别有所图,他怕对方是个简单纯粹的反社会,无差别发疯,杀人放火搅混水只为取乐,行事无常,那就糟糕了。

  回去的路上,顾延绕道去了趟菜市场和香烛店,一行人回到骑楼租屋,已是入夜时分。

  朱迪的卧室人去楼空,梳妆台搁着一封信,以口红封缄,点名留给姜荻。

  “给我的?”

  姜荻不明所以,连信封都不敢碰,生怕里面也有张湮魂符,或是在封口抹了蛇毒,信封一拆开就叫他一命呜呼。

  顾延冷哧,抬手让两道黑雾荆棘穿透信封,眉峰一挑,淡淡道:“信没有问题,我打开了?”

  姜荻乖巧点头。

  “快点吧,等得花都谢了。”莫问良叼着烟,催促道,“拆开让我们看看顾延头顶绿不绿。哎哟我艹!”

  一道黑雾荆棘扎入莫问良嘴里的香烟,把烟屁股爆开花,烟丝洒了一地。

  莫问良噌一下跳开,骂骂咧咧:“老子的烟!”

  姜荻轻哼一声,比一句口型:“活该。”

  顾延拆开朱迪的信,巴掌大的信纸萦绕淡淡的玫瑰香。

  他粗略扫一眼,越看脸色越沉:“朱迪邀请你明晚十一点鹿鸣国中钟楼见,过时不候。”

  “我不去。”姜荻打个寒噤。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顾延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把市场买来的糯米交给众人,让他们在租屋的各处通道洒上,以防万一。

  末了,顾延又教姜荻把香烛店买的红色搪瓷烧纸桶安放在门外楼道,四方各点一炷香,烧一沓金纸、金元宝,喂饱过路的孤魂野鬼,让他们堵住煞气进屋的通道。

  姜荻烧完纸钱回来,玲子和陆小梢睡一屋,已经安顿好了。他放下心,从卫生间洗漱回来,卧室里却不见顾延。

  “人呢?”姜荻疑惑。

  他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就见逼仄昏暗的过道对面,江鲟房门虚掩透出暖黄的灯光,尼古丁的苦味弥散,屋里传出三个熟悉的声音。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小姜?”江鲟问。

  顾延淡淡道:“不关你的事。”

  “妈的,直接说就是了,搞这么复杂。”莫问良骂。

  姜荻站在顾延卧室门口,竖起耳朵听对面的动静,做贼似的心砰砰直跳。

  “他跟着你,早晚会知道。”江鲟说,“朱迪的信还不够明显么?他们已经盯上了姜荻。”

  他们?姜荻拧眉。神之齿的人?盯上他做什么?威胁顾延啊?

  他有这个价值吗?仔细一想,好像又有……

  顾延看上去很喜欢他。再者,以顾延的秉性,欺负到自己人头上,说什么都会报复回去。掳走他来威胁顾延,不用想都知道,是个百试百灵的计策。

  可江鲟话里话外,好像又不是这个意思:“神之齿公会和那群鬼怪玩家合流了,顾延,别推脱说不知道,不干你的事。情势复杂危险,姜荻跟着你却一无所知,于他而言不公平。”

  姜荻再耐不住性子,嘭地推开房门。

  “有什么该我知道,不该我知道的都一并说了吧。”姜荻横顾延一眼,“藏着掖着玩虚头巴脑的有什么意思?你说对吧,哥?”

  顾延寒着一张脸,当即明白江鲟是有意为之。

  “哦嚯。”莫问良嘬一口烟,笑道,“顾延啊顾延,你也有翻车的时候?”

  见顾延不吭气儿,姜荻愈发火冒三丈,攥紧拳头,指甲抠进掌心。

  江鲟坐在高背椅上,手指支着颧骨,温声请姜荻坐下。

  “小姜,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泰国帕黛岛,神之齿的尼古拉和鬼妻娜娜交易的那枚佛牌么?”

  姜荻点点头。

  “我怀疑女巫朱迪在这回的副本里也有一样的目的。”江鲟的镜片掠过一道寒光。

  “你是说,她也在找特殊道具?”姜荻鼓了鼓脸,“是有这个可能。”

  “不只是特殊道具,而是S级的特殊道具。”

  顾延打断江鲟:“别说了,我回去跟姜荻解释。”

  姜荻火大:“解释什么?想好编哪几句瞎话骗我了?”

  “你呢?也想好了?”顾延暗含警告。

  姜荻一下子就怂了,说到欺骗,他骗顾延的话只多不少……

  可是江鲟话说到一半,让他就这么半知半解地回去也不甘心。

  姜荻咬咬牙,索性让江鲟把推论一次性说清楚,大不了顾延事后找他算账,他就出卖色相。

  装傻装死什么的,他最擅长了。

  “一年前,我安插在神之齿的探子传信,神之齿高层重金收购大量高等级特殊道具,最开始是A,后来是S。寻宝猎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可惜的是,与他们交易道具的寻宝猎人无一不死在游戏或是现实中。”

  姜荻听得满头问号:“他们要那么多道具干嘛?召唤神龙啊?”

  莫问良嘎嘎狂笑。

  江鲟言笑晏晏:“是,也不是。据说,神之齿的有位高层听到神启,集齐某个数目的S级的道具,就能进入没有任何玩家参与过的五星副本,得到打开梦魇之门的钥匙。顾延的龙牙刀,就名列其中。”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笑得出来啊?!

  姜荻瞠目结舌,他几时有过这种设定?还是说他坑了一年给忘了?

  “打开梦魇之门。”他轻轻啃咬食指指节,“这话什么意思?”

  莫问良碾灭烟头,呵呵冷笑:“不用猜都知道,那群疯子——”

  “他们想让《梦魇之牙》侵入现实。”顾延冷冷道。

  姜荻愣了下,继而通体血液冰凉。

  无数梦魇副本中的厉鬼、怪物,寡义廉耻的神经病玩家们,这些玩意儿如果全部进入现实世界,意味着什么?

  毫无疑问,于普通人是一场灭顶之灾。

  他们犯下的杀孽,又有哪一笔不曾记在他姜荻头上?

  “吓到了?”

  顾延黑沉的眸子浮现一抹温柔,他捉住姜荻的手腕,把木木愣愣的某人拖回卧室,按着肩头,让姜荻坐到床边。

  “不说又想听,听了又害怕。”

  顾延俯身抱着姜荻,任他环住自己的腰,闷声暗笑。

  心跳怦然,两靥痒痒地发烫。

  姜荻先发制人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听了就会跟神之齿的人杠上?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傻?”

  顾延想了想,回答:“没有。”

  “叮咚,犹豫两秒扣三分。”姜荻的脸颊紧贴在顾延的腹肌上,隔着衣服蹭了蹭,仰起脸问,“哥,如果我就是那么傻逼,你会觉得我不自量力吗?”

  他的目光清澈干净,直白到让顾延无计可施。

  “……会。”顾延低声说。

  “靠,我就知道。”姜荻一拳捶过去,被顾延的大手截住,握在掌心把玩。

  “无论你想去哪里,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选项。听懂了么,姜荻?”顾延语气平淡,薄薄的眼睑低垂,眸光深处是化不开的独占欲。

  “好。”

  姜荻心尖酥酥一跳,被顾延强制抬起下颌深吻。再在睡前往他无名指根绑一条红线,另一头牵着顾延的无名指,好让他免受煞气入梦。

  那时的姜荻尚不知道,他向顾延许下承诺就没有背誓的余地。

  *

  “确定是这个电话?”莫问良肩膀夹着红色听筒,一下下拨动老式座机的转盘。

  “确定,确定,你都问三次了!”姜荻无语,“民视新闻循环播放,给中元节送肉粽捐钱捐物的热线电话就是这个。”

  “7772748。”莫问良叼着没点燃的香烟,“这号码一看就有问题,不会转接进《午夜凶铃》吧?顾延,你来。”

  陆小梢看不下去,长长的珠光色指甲一勾,把电话线拽过来,劈手夺过听筒,嗔道:“你们几个大男人,还没玲子一个小女孩靠谱。”

  说着拨通电话,按下免提,电话那头响起嘈杂的佛经。

  外头风雨飘摇,客厅大白天地亮着灯,白蚁在灯盖里扑簌,红色塑料电话不急不缓地念唱佛经,气氛阴惨惨的。

  咕咚,姜荻咽一口唾沫。

  电话终于接通,响起个粗犷的男声:“喂,哪位?”

  陆小梢道明来意,说想给送肉粽的法事捐点钱,可能的话他们这儿有五个青壮年,还想出点力。

  听说有冤大头出钱出力,电话那边就热情许多,说他是鹿港镇鹿鸣街的里长,姓陈,地藏王庙这几日不对外开放,他们想参与法事的话,可以来扇形车库和他见面详谈。

  挂断电话,陆小梢浓黑的眼线直飞太阳穴:“里长?”

  姜荻干笑几声:“有点复古。”

  扇形车库是鹿港镇有名的地标景点,俗话说“一府二鹿三艋胛”,保存了日据时期遗留的火车头和车站旧址。

  阴雨绵绵,车库里游人不多,姜荻一行人才踏入扇形排开的列车轨道,就在最显眼的红色火车头前看到一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

  “陈里长?”姜荻招呼。

  “是我,是我。”陈里长捏着块手帕擦脑门上的汗,“你们是……”

  陆小梢夹起嗓子,照旧说他们是桃园开车来玩的大学生,想参与鹿港的民俗活动,长长见识。

  陈里长松口气:“大学生?大学生好。”

  听话听音,姜荻觉出不对,朝顾延使了个眼色。顾延轻轻按住他的后腰。

  江鲟温声笑道:“陈里长,后天就是中元节了。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这个……”陈里长左顾右盼,偷摸搓了搓手指。

  莫问良见状笑弯腰:“操,没钱您直说啊,我们这儿有人有钱,是吧顾延?”

  顾延无语,冷冷斜他一眼。

  陈里长拍拍胸脯说,只要钱到位,安排他们走在队伍前头,近距离观看跳钟馗也不是不可以。

  姜荻和顾延对视,都看出陈里长的捉襟见肘。看来上回送肉粽出意外,鹿港镇的居民对再做法事有异议,登报上电视筹款好几天,都没见成效。

  正说着,陈里长身后那只鲜红的火车头呜呜一声,烟囱冒出白烟,齿轮和机括转动,如一头庞然巨兽轰然向他们驶来。

  作者有话说:

  小顾黑化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