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 玻璃窗不堪重负,炸开蛛网般的裂纹。

  “站在我身后。”顾延低声说。

  姜荻也不矫情, 一个箭步蹿到顾延后头, 双手持枪抵在耳边,嘬着嘴用气声唤玲子:“快过来!”

  玲子在被煞气冲撞的恐惧和对顾延的畏惧之间犹豫,被姜荻拽住背带裙的蝴蝶结, 拔萝卜似的拔到身侧, 按着花盆头让她蹲下。

  下一瞬,玻璃哗啦一声摔个稀碎, 奶白色的浓雾眼看要涌入房间,却被一撇刀光荡开涟漪,划下分界, 生生阻挡在银光熠熠的界限之外。

  望着手握龙牙刀的顾延,姜荻心情激荡, 被保护的安全感在明了顾延喜欢着自己之后, 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阴恻恻的雾气持续不断涌入, 近乎凝为实体。血手印自雾气中爬出,啪嗒、啪嗒, 把白床单染成骇人的血红。

  “哥!”姜荻眉心一跳, “这小孩儿的手印好像是之前印我T恤上,从女厕所带回来的煞气!”

  顾延嗯了声, 丝毫不惊讶。

  姜荻就没那么好脾性,当即骂道:“靠,我怎么觉着,朱家姐妹俩是特地放我们进去再出来, 好把那血婴的煞气也夹带回现实?快递费结一下啊, 亲。”

  他嘴里不得闲, 神经却时刻紧绷,在顾延把刀指向空荡的窗框,低喝一声“灵印弹”的瞬间,心念一动,射出一枚银色子弹。

  灵印弹飒飒旋动,在阴湿的雾气中钻出一道旋涡,不偏不倚射向朱舒馨的枕头。

  嘭!

  姜荻听到一声艾艾的哭叫,心头一喜,知道他打对了地方。

  刹那间,水雾飘散,窗外的街景恢复如常,唯有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提醒他们,方才的一切真实存在。

  顾延走到床头,揪起床单两头打个结,包饭团似的把小猫大小的血婴裹在其中。

  血婴的脸皮皱皱巴巴,眼球浑浊,头顶紫黑的胎盘,咩咩地哭着。

  玲子干呕几声,不再去看那个丑兮兮的婴儿,可她刚别过脸,就吓得脸色刷白:“呀!”

  姜荻循着声音扭头,只见他们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大开,门框上吊了一位白衬衣黑制服裙的女孩。

  “朱舒雅?”

  姜荻叫破她的名字,看一眼紧拽脖子上的消防水管,目眦欲裂的朱舒雅,再瞅一瞅顾延怀里的血婴,立时明白了顾延的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小孩儿在我们手上,想把他要回去?容易。放我们出去,不然就撕票。”姜荻比了个割喉的手势,再比个撕纸的动作,不信朱舒雅看不懂。

  顾延低笑出声。

  玲子蹲在地上捂脸,心道,好没品的大人。

  朱舒雅面目狰狞,下颌骨咯咯作响,挂在门框上仿佛荡秋千般一晃一晃,就这般与他们对峙,场面诡异至极。

  姜荻心里发毛,再一看顾延怀里哭抽抽的血婴,不由得想,如果这孩子是朱舒雅被迫生下的,说不定她会比任何人都想让这乱.伦和耻辱的证据泯灭。

  倘若如此,他们不就弄巧成拙?

  “啧。”顾延眉梢轻挑,似也想到这点,握龙牙刀的右手一紧,抬腕就要朝朱舒雅劈去。

  “延哥,等等。”姜荻揪住他衣摆,轻轻摇头,“我们在这儿杀了她,不过是把煞气打散一回。等她和她一家子卷土重来,事情搞不好会更麻烦。”

  姜荻蜜水似的瞳孔清凌凌的,缓缓眨了眨眼睛。

  顾延了然,冷嗤一声:“哦?你的菩萨心肠又犯了?女人不让杀,小孩儿要护着。姜荻,以后你别下副本了,到庙里敲木鱼去。”

  知道顾延在顺着他演戏,但这一串台词过于娴熟,仍然叫姜荻很不爽。

  他嗔顾延一眼:“你放屁。”

  咔嗒,灵印弹上膛,举枪就往襁褓里的血婴射去。

  “啊——!”尖利的鬼哭。

  朱舒雅的白影一晃,双臂展开挡在血婴前,银色子弹贯穿少女单薄的胸膛。

  她苍白的灵体颤抖,没感到疼痛,却清晰地感受到灵魂被一枚银针钉死,想化作煞气逃跑,身形却被无端的力量控制住。外化的吊死鬼形态而今成为关押她的牢笼!

  朱舒雅顿觉受骗,指甲嗖嗖变长想抓向姜荻,脖子蓦然一凉,一柄阴寒的薄刃搭在她颈侧。

  “把你的孩子带回去吧。”姜荻兜起床单,打成个包袱皮,二话不说塞进朱舒雅怀里,“我们呢,暂时不杀你,总归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老实在家待着,别出门害人,中元节那天就送你上路。”

  朱舒雅怔怔接过血婴,脖颈青筋毕露,几欲反抗又被架在脖子上的龙牙刀压制,不得不咬牙放弃。

  玲子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直到姜荻二人领着她大步流星离开朱家都没回过魂。

  “那个,你们就这样放她走吗?”玲子焦急道,“她那样的鬼我见多了,口头答应,背地里继续琢磨搞事。别看她现在偃旗息鼓,回头肯定要报复我们!”

  顾延淡漠的视线扫过来,玲子低下头,让厚重的刘海遮住一双乌溜溜的眼。

  “我们当然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姜荻得意洋洋道,“是故意放她走的。”

  “哎?”

  姜荻笑着说:“从第一天起,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接连除掉朱常立老婆和亲爹的鬼魂,但一切进展得比喝了油柑美式上厕所还顺利。这些肉粽甚至不需要我们去找,就自觉自动找上门,天上掉馅饼啊?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即使有,也轮不到他这个幸运E。

  “有‘人’在利用我们杀死朱家的鬼。”顾延钳住姜荻手腕,把玩他的指尖,“如果煞气不能完全消除,杀死的鬼越多,外溢的煞气也就越多。”

  玲子低头认真听讲,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姜荻却不好意思在小学生面前太过放肆,脸颊酥酥地发痒,轻踢一脚顾延小腿,讪讪抽回手。

  “两枚灵印弹,能确认朱舒雅和血婴的位置。”姜荻轻哼一声,“我倒要看看,如果我们没按幕后黑手的意思杀死他俩,会发生什么事。”

  姜荻嘚瑟的小模样像极了一只撅屁股翘尾巴的金色虎斑猫。顾延心头一软,干燥温暖的掌心抚过他光.裸的腰身。

  “顾延!”姜荻苫眼铺眉,捂着腰往旁边跳了几步。

  顾延跟没事人一样,语气平淡:“回去换身衣服。”

  *

  将黑胖大叔好生送回家,莫问良三人找了间朱家附近的糖水店吃烧仙草。

  陆小梢长长的指甲哒哒敲打桌面,一手杵着下巴:“会是谁呢?才放走朱常立一只肉粽,就一下带走四个人。拔走青竹符的人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反噬到自己么?”

  江鲟把碗里的紫芋圆和地瓜芋圆按颜色依次排列,好好一碗烧仙草被他摆成黑暗料理的样子。

  莫问良忍不住哕了声:“这么做的人要么有信心朱家七个吊死鬼杀不死他,要么……”

  “不怕死。”江鲟温声说。

  他们在店门口等了会儿,就看到姜荻光着膀子走在前面,身旁跟着小学生平木玲子,顾延远远缀在后头,一看便知又闹了矛盾。

  “小姜,这里。”陆小梢隔着窗子挥手。

  “又又又吵架啊?”莫问良幸灾乐祸,不忘问姜荻,“你什么时候沦落到跟个小丫头一起玩了?”

  姜荻重重哼了声气,仰脖喝掉小半碗烧仙草降火,抹抹嘴,把他和顾延的推论娓娓道来。

  江鲟十指交错,在桌上搭成金字塔状,沉思片刻后问:“如果接上我们这边找到的线索,有人故意放走朱常立,有人引我们杀死朱家的鬼,让煞气飘散到小镇各处……做这两件事的人,会是同一个,或是同一批人么?”

  顾延摇头,沉声说:“不会。后者对于凡人来说难度太大,一不注意就会死。”

  他顿了顿,又道:“也不会是朱迪,即使她和尼古拉一样提前知道副本内容,也没有能力在进入副本第一时间操纵鬼怪。”

  “这么说,这事掺和进两拨人,偷走青竹符让送肉粽失败的是人类,利用我们这群冤种玩家的是鬼。”莫问良咔咔按动打火机,面露厉色,“一个副本被算计两次,可以,很可以。”

  姜荻双手杵着下巴,思索良久,小声问顾延:“延哥,那想让送肉粽失败的人会是谁?朱家人都死完了啊。”

  轻软的呼吸有如鸽子的羽毛,扑簌簌抚过顾延耳廓。

  “哎那边那两个,怎么吵架了还咬耳朵?”莫问良调侃。

  陆小梢噗嗤一笑,玲子咬着塑料勺子不知所措。

  姜荻小脸爆红,梗着脖子不去瞧顾延。

  顾延倒好,神色如常:“偷青竹符的人,很大可能跟朱家姐妹认识,尤其跟大姐朱舒馨关系亲密,才有把握不被送肉粽现场出现的朱舒馨杀死。这个人也许是她们的恋人、闺蜜、暗恋者……任何动机强烈,又有机会知道朱家内情的人都是可疑对象。”

  “诶,又有得跑了。”陆小梢伸个懒腰。

  “不用。”姜荻从裤兜里掏出巴掌大的电话本,夹在指间,抿嘴一笑,“我从朱舒馨的卧室里顺走了这个。”

  *

  雨丝风片,百叶窗呼啦啦响动。

  一位年轻男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怀抱一幅黑白相片,指甲抠进相框,牙关紧咬,脸上的肉筋耸动发抖。

  “舒馨,你来了。”他恐惧至极,“是你,对么?”

  然而下一刹,年轻男子眼前红光一闪,无数条手指粗的小蛇向他扑来。

  这些日子他经历过太多超现实的幻象,有些是女友朱舒馨用以确认他忠诚的手段,有些是她的妹妹舒雅搞的‘恶作剧’。

  “朱舒馨,不要闹——”

  男子话没说完,喉间就划过一道血痕,飞溅的血液吸引了更多的小蛇,眨眼间就将他周身的鲜血吸干,肢体瘪缩,皮肤苍白如纸。

  一栋普通的民宅门口,警笛大作,人头攒动。等汗流浃背的警察们抬出一只黑色裹尸袋时,看热闹的人群惊呼连连。

  “是肉粽抓交替啦,朱舒馨在地底寂寞,要带走她的男朋友。”

  “别乱讲话。”一名警察摘下警帽,抹一把额头的汗。“这是刑事案件。”

  有人交头接耳道:“听说他是被分尸的欸。”

  “噫呃,好可怕!”

  “晚了一步。”顾延蹙眉。

  听到“分尸”二字,姜荻等人面面相看,脑海中都浮现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朱迪?”姜荻脸色皙白,舔了舔嘴唇,“她对重要NPC下手,还是朱舒馨的男友,就不怕……?”

  江鲟擦拭眼镜,面不改色道:“神之齿的红衣主教,女巫朱迪,她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陆小梢嘁了声,柳眉一扬:“这回她可不是滥杀。杀死知情人,破坏线索,她好一个人独揽贡献度。”

  “还能这样?!”姜荻倒没想到这遭。

  说白了,神之齿公会只是他设定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反派小团体,写在纸面上的变态和亲眼所见的疯子冲击力全然两回事。

  况且,女巫朱迪看起来比刺满刺青的尼古拉更疯,还多了一份脑子。

  顾延见姜荻脸色不好,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一回,姜荻没有赌气噌地一下蹦开,而是趁其他人没注意,磨磨蹭蹭钻进顾延怀里。

  现在的他太需要一个拥抱了。

  作者有话说:

  赌气半小时,和好三秒钟。

  三十万字啦,撒花!没想到能写这么长哈哈哈哈。预计70万以内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