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连续几日的天气都非常不好,不是刮大风就是下雨,谢府书房外的几株山茶树被摧残得落了一地青叶。

  难得雨停,谢福便安排了两个下人去打扫干净,免得被谢兰辞看到了心疼。

  书房里,谢兰辞怏怏的靠在小榻上,他的身上搭着毛毯,手里拿着一册话本,才看了几页。

  谢兰辞翻过一页书,从身旁的小桌上取了一颗蜜饯。

  桌上除了蜜饯,还有一碗汤药。这汤药放了有一会儿了,已经不再冒出热气,而和汤药一起送过来的蜜饯却没剩几颗了。

  谢福坐在另一边,提醒谢兰辞:“公子,药快凉了。”

  谢兰辞放下书,看着碗中的汤药皱起眉头。

  谢福知他是嫌苦,劝说道:“公子,药虽苦口却能医病,公子不是还想养好身体去边关见楚将军么?所以还是早些喝了吧。”

  谢福说得非常在理,谢兰辞叹了口气,端起药碗闭上眼睛,忍着难受一鼓作气将汤药喝进肚里。

  谢兰辞喝完药,把碗还给谢福,谢福满意地接过药碗,递上丝帕。谢福没有马上离开,在房里守着谢兰辞看书。

  谢兰辞养病的这些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待在府里很少走动。他的脸色不似先前那样苍白,可精神状态却是一直很差,一天天消瘦。

  谢福很担心谢兰辞的身体,就想着自己能多陪谢兰辞说说话,调节一下他的心情。

  “公子查的那个案子,可有进展?”谢福道。

  “没有。”谢兰辞的目光仍落在书页上,神色中有些许失落,缓缓道,“洪千山所言不假的话,那便是晋王陷害的沈易知和禾儿,可是,仅仅只有人证,口说无凭,并不能以此扳倒晋王,为他们平反。”

  谢福听了后道:“公子慢慢查,一定会有转机的。”

  谢兰辞点点头,他就是想急也急不得,如今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除了陈延和晋王全部已不在世上。谢兰辞并不寄希望能在洪千山这里得到所有的答案,洪千山交代的那些就足够了。

  眼下可以推断的是,陈延对调查案子的房鹤年说了慌,隐去了李相德的参与。他们两个一定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约定,这个约定涉及前朝与后宫。

  谢兰辞想过了,很有可能陈贵妃和沈易知一样,也是中了别人的计,才不得不认罪。

  证明陈贵妃是反贼的证据除了禾儿偷偷出宫外,还有那个绣了奇怪字符的绣帕。

  现在想想,若那绣帕真是前楚造反的往来密信,先帝没有理由将此物留在身边,最后还带入陵寝。况且陈贵妃到死都没有说出绣帕上的字符是何意,也没人知道那字符是什么意思,便以此推断她谋反太牵强。

  不管怎么样,要先找到晋王参与当年之事的证据才行。

  谢兰辞把蜜饯吃完,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中。重查这个案子,还真是困难重重,他不禁发愁该去哪里找证据。

  沉思片刻后,谢兰辞忽的眉头舒展开来。或许,他不应该只着眼于这个案子的卷宗,当扩大范围,看一看那一年江淮所有大事件的记录,说不定会有一丝半点的线索。

  反正也没有头绪,只能试试看了,正巧他不用去上朝,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些可能是无用功的事。

  想到此,谢兰辞掀开毯子下了榻。

  “公子要找什么?让老奴帮你找。”见谢兰辞往书案走去,谢福忙跟过去问。

  “纸笔,还有信封。”谢兰辞回答。

  谢福找来信封,然后拿着墨条研墨,笑着道:“公子是要给楚将军写信?”

  “不是,”谢兰辞在书案后坐下来,铺开一张白纸,“我前些天送出去的飞鸽传书他还没回信呢。”

  “那公子是要写给谁?”

  谢兰辞道:“给江淮两州知府,让他们把造反案发生那一年的记载当地大事的卷宗送过来。”

  卷宗这种重要的东西,亲自去江淮查看更好,可眼下他的身体实在受不了路途颠簸,只能让对方送过来。

  这么多年过去江淮的官员换了不少,早已不是当年那批,也必要把他们叫过来问话了。

  谢兰辞写下两封信,对谢福道:“安排人将这两封书信送出去。”

  “是,”谢福接过信,转身出了书房。

  没一会儿谢福便办完事回来了,他道:“公子,没下雨了,地上也差不多干了,老奴陪你去街上吃碗云吞如何?”

  “好。”谢兰辞起身,拿过放在榻上披风。许久未出府,他确实有些馋外边的吃食。

  谢兰辞最喜欢护城河边的那家小摊做的云吞,这家小摊支了十多年了,他是这里的常客。

  小二看到他来,热情地擦干净桌子,招呼道:“谢大人好久没来了,怎么今日不见谢管家和您一起?”

  小二口中的谢管家指的自然是谢钦。以前谢兰辞在外面的馆子吃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谢钦陪着他。

  面对小二的疑问,谢兰辞没吭声,垂下眼睫,眉间多了几分伤感。

  谢福见状出声回答:“谢钦回乡探亲了。”

  谢福撒了个小谎,而后立即转换话题,催促小二:“我家公子的那碗云吞少放点葱花。”

  小二道:“好嘞。”

  没等多久,小二将两碗云吞端上桌,“谢大人慢用!”

  谢兰辞取了一个勺子,舀了一个云吞放进嘴里慢慢品尝。

  谢福生怕谢兰辞心里难过,道:“公子不要为谢钦的事痛苦,伤了自个儿身体。”

  谢兰辞咽下口中的云吞,抬起头对谢福道:“福叔,过去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不管是对陛下还是谢钦。如今我只想把案子查明白,然后……”

  谢兰辞止住话头,然后做什么他暂时还没想好,不过总之是和楚骁一起。

  “公子能这样想最好。”谢福又问,“公子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不再过问朝政?”

  谢兰辞微顿,启唇道:“不用上朝也可以领俸禄,不是很好么?”

  谢福愣了愣,而后笑着应承:“是啊,天底下,也就我家公子有这份殊荣!”

  谢兰辞慢条斯理吃着碗中的云吞,心思还在方才的话题上。

  他到底还是没有真的放下,做到完全释怀。他没办法接受那样的君臣关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信任一旦崩塌,以后他做什么都会有所顾忌,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对待李舒瑜。

  这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街上行走的百姓连忙避让。

  马儿撞飞了没来得及撤开的路边小摊,马上之人却未有停下,大喊:“八百里加急,速速闪开!”

  谢兰辞看了过去,随即面色微变,马上之人一幅军营兵卒装扮。

  谢福道:“公子,这怕是有紧急军情要向陛下汇报。”

  谢兰辞盯着那远去的背影,发现那兵卒头上还缠了白布条,道:“福叔你看,那人头上是不是缠了白布?

  “是,”谢福看清后道。

  谢兰辞心里不免担忧,哑声道:“头上缠白布条,只怕是有大将牺牲。”

  谢福怔了怔,知道他是想到西南军了,安慰道:“公子安心,将军他们吉人自有天相。”

  谢兰辞也没心情继续待在外边散心,不管这次来报军情的人是不是与西南军有关,这都不是好事。

  他回了府里,待在书房总是心神不宁,担心边关战事有变,还万分挂念楚骁。

  谢兰辞提笔,又给楚骁飞鸽传书一封,期盼能早日收到回信。

  一个时辰后,书房外吵闹起来。他打开门走出去,看到李舒瑜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走过来,其中一个正是今日出现在街上的那个兵卒。

  谢兰辞一瞬间心慌起来,他有预感,是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李舒瑜沉着脸来到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神情有些许不忍。

  “念!”李舒瑜对那兵卒道。

  兵卒递上一封手书,低着头哽咽道:“五日前,楚将军和韩将军率队回西南途经黔州山道时,遭遇离国埋伏,坠下山崖,尸骨无存。”

  “你说什么?”

  谢兰辞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谢大人,将军坠下山崖,还没有找到尸体。”兵卒重复道。

  “不会的!你们在骗我!”谢兰辞后退一步,声音发抖,“好好的,怎么会……”

  李舒瑜急忙向前一步扶住谢兰辞的手臂,“太傅节哀,朕已下令会为楚骁等人建一个衣冠冢,你要保重身体。”

  谢兰辞抬头看着李舒瑜,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从那张苍白的脸上滑落。

  谢兰辞本就身体虚弱,听到这个噩耗更是手脚冰凉,全身发软,他缓缓蹲了下来。

  李舒瑜也跟着蹲下将谢兰辞扶住。谢兰辞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肩头微微颤抖,他呕出一口鲜血,终是晕了过去。

  李舒瑜大吼:“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