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狐狸越靠越近,在看到顾时游,眼里搜得一下有了光。

  奔跑的速度陡然加快。

  叶和田再也笑不出了。

  如果说刚开始还只是屁股弹,那现在他全身都在腾起来了。

  叶和田只有手上还牢牢地揪着那一撮毛,全身都在反牛顿的速度下腾了空,如同一面旗帜,辉煌地舞动着身姿,下半身海草一般随风飘摇。

  好巧不巧了,脑内的音乐正好到了高潮。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叶和田手腕渐渐脱力,眼珠上翻,口吐白沫。

  【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叶和田死鱼一般挣扎,高声大喊“妈妈——我爱你一一一咕噜咕噜”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

  “行了行了,别唱了,仁兄都快不行了。”顾时游惊恐地道。

  【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可惜音乐并不听他的。

  恰在这时,狐狸已到身前,顾时游忙道一声停,“仙灵!变小!别摇头了!变小!”

  可惜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等到狐狸反应过来时,叶和田已经翻着舌头,转着圈,旋转180°优美又华丽的掉下来了。

  插在了旁边的土堆里。

  作为叶和田师弟,李子充丝毫没有帮忙的觉悟,甚至在发现自己在师兄掉下来的弧线轨迹上,还体贴的让了让。

  这一幕,终于收尾。

  众人目瞪口呆,久久未有人出声。

  他们的脸上是茫然和恍惚,似乎还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颤抖着说:“那个人,还活着吧。”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最后是李子充从葫芦上下来,十分熟练地跑过去将人从土堆里拔出来,拉着酷似尸体的叶和田,跟顾时游和江风闲打了声招呼。

  顾时游欲言又止。

  他几次想出声,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男主你拖着七窍流血的人走过来时,很像一个杀人犯你知道吗。

  一旁的江风闲走到李子充身旁,指指他拖着的人,问道:“这谁。”

  李子充眨眨眼睛,然后火速松开手,任由师兄的手臂啪的一声,垂直掉落在地面

  “我不认识呢。”

  江风闲:“……”

  好小子,你也不正常了是吧。

  顾时游踉跄几步,走到了尸体……阿不仁兄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问:“仁兄你还好吗?”

  面目狰狞口吐白沫的叶和田,勉强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整个人如同一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抬起满是尘土的手臂,哆哆嗦嗦地道:“时兄……弟,我们……来接……应了。”

  一句话要喘三口气,成功给人听焦虑了。

  他难过地给叶和田丢了几个清洁诀,悲伤地替仁兄抱不平:“你师弟真是太过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惨啊哈哈哈哈哈哈。”

  待他看清了地上人的面貌,一句哈哈哈哈梗在脖子里上不去下不来。

  顾时游瞪大眼睛,脸上交替出现了迷茫,惊讶,惶恐等情绪,急急忙忙转身去拉李子充问:

  “卧槽,这谁啊!”

  李子充无辜地看向他:“我不认识呢。”

  顾时游:“……你当了一段时间医修,也被同化了?”

  *

  顾时游和他们碰头后,急忙向士兵们表示,这些人和他们是一伙的,都是过路的修士,而非敌军。

  将士们估计是第一次见这么清新脱俗的修士,脑海中的仙人滤镜碎了一地,神情恍惚地被冯堂遣散了。

  但恍惚的不只是他们,顾时游也是。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施完情结诀的叶和田,心头复杂。

  “这是你的易容还是真容。”

  眉清目秀的少年挠挠白嫩的脸:“真容,真容,嘿嘿。时兄弟你这样盯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顾时游:“……”

  他揉揉眉心,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五大三粗,酷似李逵的仁兄……居然长这副模样。

  “师兄那时候对肌肉粗壮的男子很是向往,经常将假胡子贴在脸上,将沙包塞在衣服里幻想自己魁梧的模样。”李子充笑道,“别说是你了,我当时进白露城时也吓得不清。”

  顾时游意外地看向他。和这位男主前几次见面,李子充的表现都十分内敛,偶尔露出温柔的笑意也是皮笑肉不笑。现在倒是很有精气神,脸上虽有病容,但不再憔悴,眼睛里也有了光亮。

  李子充发现他的目光,很自然地笑了笑对他扬了下头。顾时游正想回报笑意,视线却被窜出来的人影挡住了。

  “想叙旧有的是时间,冯堂还在等着,我们该去医务处了。”江风闲不动声色的挤入他们中间,阻挡了两人视线。

  李子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时在石府水境时,就已觉得这两人气氛古古怪怪。如今再看,果然有些猫腻啊。

  “对对对,正事重要,不过我们这是要干嘛去啊。”叶和田和李子充不知前因后果,顾时游便同他们讲了一遍。仁兄在水境中并未和红豆碰上面,他还顺便介绍了一下同伴。

  江风闲懒得和他们打交道,不过听到了顾时游介绍自己,还是不自觉抬高了头。

  “治疗士兵?简单。”叶和田自信地道,“他们能从境里出来就说明没完全化成尸妖,把他们体内的妖气驱散了就行。”

  “说起来你们是从何处进来的,怎的弄成那副糟蹋样子。”顾时游问。

  李子充顿了顿,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们进来的地方正好是在霜雪城里。但那时霜雪国还在着火,四处是境妖和火海,我们甚至还看到了云烟女侠和化成火鸟的公主战斗……”

  秋月给的葫芦法器是个好东西,防火防水还会飞,关键时刻还能保命。

  他们运气不太好,一进来身处的地方水深火热,叶和田没注意被一只大狐狸一脚揣进了泥潭。

  李子充就催动法器保护三人,恰在这时,他们看到了霜雪国真正的结局。

  一个没有他们介入的结局。

  失去理智的公主最后都没有认出女侠。两人自相残杀,最后云烟以生命为祭,强行唤回了她的神志,自己却烟消云散了。

  清醒过后的公主抱着她的佩剑,陷入了又一次的歇斯底里,最后淹没于火海中。

  霜雪国小芳和云烟都是真是发生过的故事,这是她们真正的结局。

  李子充讲完大家就默契的没再说过话,连小狐狸都安静的化成巴掌大,趴在顾时游肩上,四人一直沉默地走到了医务处。

  顾时游长舒一口气,摇摇头将心底的惆怅甩开。

  过去的已成事实,能做的只有做好眼前的事情。

  冯堂将帐篷拉开,一张张或是昏迷或是扭曲的脸出现在眼前。

  被妖气感染的士兵,比想象中更多。

  李子充担心叶和田的灵力不够用,还贴心的递给他几块补充灵石。

  叶和田苦着脸开启了工作。

  其他人很自觉地站在一旁看。不过在叶和田治疗的时候,冯堂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和他们站在旁边一起看,时不时还摸摸昏迷的士兵的手心,宛如一个监工。

  顾时游试探了几句,见对方确实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作罢,继续用灵力传音交换信息。

  进月境之前会得到一些信息,这是必然的状况,李子充他们自然也遇到了。

  清俊出尘的少年仰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传音道:“我和师兄并未碰到醉生山的弟子。给我们信息的,是一个老婆婆。她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那故事和将军南国都无关,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的爱情故事。

  那小姐在众人的期待中降临,又在家人的期盼里长大,被所有人寄予着厚望。一举一动中都是精心培养出的优雅和从容。

  姑娘长相温婉柔美,琴棋书画样样不凡,女红茶艺更是精通,还是城里有名的才女。多少文人墨客,才子佳人为她倾心。

  待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时,那门槛都能被媒人踏破。

  有一日,她突然新血来潮,在画舫上弹琴。才弹一段,桥上突然传来悠扬笛音与琴声缠绕,合奏的声音悠扬动人,令闻者沉醉。

  小姐弹完只觉遇上知己,赶忙叫上丫鬟去桥上查看。

  没想到那与自己合奏的人,竟是年少时的玩伴,也算是青梅竹马。

  那人温润如玉,偏偏一见小姐就脸红,两人自那以后时常互通书信。郎有情,妾有意,本来是好事一桩。

  可偏偏她不愿做那金屋藏娇的小姐,不愿下半辈子也困在宅中,迟迟未与公子定下。

  那公子也是个心狠的,想要的就一定要到手,他很是喜欢小姐,从小就喜欢,所以对她的执念几乎入骨。

  因此他将小姐囚禁了起来。

  小姐是个谨慎的人,却没想到着心上人的道,被人困在了方寸之间,失去自由。

  她后来试着逃过几次,却都被公子抓了回来,折去翅膀。

  渐渐的小姐也放弃了,但她实在厌倦这寄人篱下没有自我的日子,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穿上生前最喜欢的红裙自我了结了。

  话毕,李子充分析道:“若我是里面的小姐,定然对困住我的人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想要破开月境,修士要做的就是找到境主,实现她的执念。

  如果魏幽兰就是故事里的小姐,那她的执念很有可能是“不被囚禁”,或者是“做掉囚禁自己的人”。

  顾时游并未答话,他细细品着“小姐是个谨慎的人”,一边盯着冯堂探手心的动作,心里浮起一丝疑惑。

  他刚要询问剑灵小百科,旁边的人却发出一声“咦?”

  “他这个动作,很奇怪。”李子充表情沉了下来,“他好像是在探人的魂魄。”

  顾时游奇道:“探魂魄?”

  “人的手心不会有脉搏跳动,若是跳动了便是魂魄被人取了。”李子充还未说话,江风闲就先面无表情地道,“早年有修士以为吸取凡人的魂魄可以增长修为,但最后不仅没增加灵力,反而走火入魔了,真是可笑至极。”

  顾时游“哦”了一声,一脸恍然大悟。

  所以……那将军是在防着他们使手脚?

  难怪她将冯堂叫进帐篷这么长一段时间,原来是在叮嘱这个。确实挺小心的。

  不过百年前的一个凡人将军怎么会懂这些呢。那时候可是连修士都很少啊。

  江风闲看见他恍然大悟时呆呆的样子,心里突然被射进一把箭。努力控制好表情,为了显现自己的见识广阔,昂首道:“比起魂魄,更有用的是鬼上身。”

  一旁的李子充忽然一颤,被顾时游用眼角余光注意到了。

  秋月让他们来南国水境其实有下达一个任务,让他们找一样东西,是南国特有的“灵鱼水玉”。

  这种水玉外面没有,只在人与妖的贸易水境中有售卖。它最大的用处,是佩戴就了可以淡化鬼怨之气。

  巧的是,打从和李子充第一次见面时,红豆就提醒过他,这个病弱的美人身上无时不刻有黑气环绕。

  那这灵鱼水玉给谁用,自然不言而喻。

  “哎,这里是战场,黑雾怨气什么的肯定不少。”顾时游想起来什么,胳膊碰了两下江风闲,对他私密传音道,“那你在这是不是会不舒服啊。”

  事实上江风闲已经萎靡很久了,连话都懒得说。

  但他向来不是一个肯示弱的人,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但话到嘴边,转头看看少年略带担忧的神色,和靠的极近的肩膀,心里不争气的泛起了甜意,再坚定的反驳说出口,却变成了蚊子似的“嗯”。

  他说完内心就在唾骂自己。照个镜子看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子吧!

  但这种话都说出口了,当然就不能收回。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看着对方紧张的样子又实在做不到不高兴。

  真是把他纠结死了。

  终究是喜悦占了理智的上风,他垂下眼眸,脸颊泛着粉红,无意识地嘟起嘴唇,狠下心传音道:“这里的黑雾特别多,我超级难受。但你身上干干净净的,和你有肢体接触会好很多,咳咳。”声音很轻,很低,有些沙哑,跟撒娇似的。

  话一说完他就被自己酸的受不了,忽然撇过头,手握拳虚虚掩着唇,被头发遮挡的眼睛里含情似水,双颊发热。

  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脑袋里的小人崩溃地到处打滚,趴在地上捶地大哭喊丢人。他江风闲骄矜一世,何曾有这么窘迫的时候,磨磨唧唧跟个小女人似的。

  顾时游睁大双眼愣了好久好久。久到江风闲目光一沉,觉得自己真是脑袋发抽,心里小人暗骂一声,正想随意扯两句含糊过去,对方突然笑了一下,手上随机传来另一个人的温热。

  江风闲瞳孔一缩,咬住唇,尽量让头发遮住神情,死命憋着嘴角扬起的冲动。不敢抬头,不敢看他,怕心跳太响,被他听到。

  胸腔里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四肢,一阵阵的,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却是顾时游第一次主动牵他。

  虽然不是十指相扣,但只是这么简单的相触,就让纯情的红豆高兴的难以自已。

  只是拉个手而已,为什么会这么幸福啊!

  脑海里的小人不哭了,他蜷缩成一团,捂着发烫的脸害羞,感觉身体要冒烟了。

  江风闲如热恋中的少女,忍不住地用余光偷偷凝视。

  然后看到了正在凝视他俩手的李子充。

  江风闲:“……”

  李子充:“……”

  李子充: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当电灯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