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拒绝出师>第64章

  想过这些以后,江礼那番话,再进不到叶鸯心里,他重又倒回桌上,抱着酒坛自言自语。江礼依稀听得他是在骂混账王八蛋,可凑近了去听,却没从他口中听到过半个人名。这是醉得厉害,只知道骂,连骂谁也不清楚了,江礼替他难过,但又帮不了他的忙,只好轻轻拍着他的背脊,给他顺气,以防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先把自个儿噎着。

  拍拍打打,哄孩子似的折腾了一会儿,叶鸯没了声息。江礼疑心他昏倒,探头去看,竟看到他睁着眼,安安静静地平视前方,其目光呆板,如同失智孩童,其神色僵硬,仿若木雕泥塑。

  思及倪裳提到过的嗜睡之症,江礼顿感无力。叶鸯这是又开始逃避了,面对难题他不愿去想,就封闭自己的五感,装成一个傻子。

  装傻有什么用处?江礼气结,要把他唤醒,身侧却突然起了阵风。风住云停之后,叶景川出现在他们二人身前,神色寡淡,看不出哀乐喜怒。

  江小公子低头一看,适才还睁着的那双眼,现在已闭上了。

  叶鸯果真是逃避的一把好手,大约他属乌龟。

  “他都对你说了什么?”叶景川的视线在江礼身上扫过,其中竟夹杂了煞气,江礼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还搭在叶鸯肩上,乍一看状极亲昵。

  如同被火苗烫到一般,江礼猛地缩回手,后退半步,浑身紧绷:“他只是说,叶大侠您要与我两位姐姐成亲,至于旁的,再没有了。”

  “当真没有?”叶景川挑眉,重新审视江礼一番。

  江礼本欲同他对峙,但姜还是老的辣,老虎还是大的凶,与他对视了不到半刻钟,江礼就败下阵来,低头盯着地面,小声说道:“……确实还有一点点。”

  “还有一点点?还有什么?是我们二人的身世,或者纠葛?”叶景川咄咄逼人,江礼被他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逼得喘不过气来,却也不懂应当如何回答,支支吾吾许久,只说:“叶大侠,你们的事,我不好说,但是……您若有心,还请您好好待他。”

  叶大侠听了江小公子这番话,冷笑一声:“看来他与你关系匪浅,日前所言,俱是实话实说。这几日天刚亮他便下山,待到天黑透了才归家,这期间,他都与你在一处罢?”

  这可怎么回答?!江礼攥紧拳头,掌心沁出细汗,直觉告诉他前方是个大坑,跳也不行,不跳却也不行。他头脑发懵,又想把叶鸯喊起来,叫这人亲自应对难缠的叶景川。

  正处于沉睡当中的叶鸯无法应召醒来,不过,屋内却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可替江礼解围。

  “师父。”怯生生的呼唤,出自小鲤鱼之口。小师妹将门开了条缝,满是畏惧地望向院中令她感到陌生的男人,犹豫一瞬,终是跨过门槛,跑到叶景川身旁,搂住他的腰,为叶鸯求情:“师兄心里难受,每日只顾喝酒,喝醉了就哭……师父,他是心里难受,您莫要罚他。您罚过他无数次,就饶了他这一次罢?”

  “鲤鱼,你回来!少和他说那些有的没的!”倪裳在屋内怒喝,“他惯不会待人好,有气只管往外撒,当心他逼死你师兄,又逮住你折腾!”

  听见那个“死”字,江礼头皮发麻。谁能想到叶鸯会死?可照眼下这局面来看,到最后,叶鸯恐怕非死即疯。猛然抬眼望向叶景川,惊讶地发现对方神色有所松动,暴戾偃旗息鼓,柔情似藤蔓爬满心墙。褪去爪牙之后,叶景川的内里仍是一汪柔柔的水,包裹住他的小鸳鸯。

  “是他好奇心重,又误会了我,怎还成了我的错?”叶景川低声自语,注视着伏在桌面的叶鸯。一刹那,天地间仿佛仅剩下他们二人,他大步上前,将叶鸯抱到怀中,临出门前,回首留给江小公子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待叶景川远去,倪裳方再开口。她所提醒的对象,非是小鲤鱼,而是江公子:“从今往后,你对着他们二人,说话得小心些。什么身世,什么家人,提都不要提。”

  “唉……我记得了。”江礼欲哭无泪,“干脆连那情情爱爱的事,也都不提了罢!他自己都看不破,我又怎能帮他?”

  “他们之间的事,的确难梳理清楚。”倪裳道,“你若有机会,该写封信送回去劝劝你姐姐。嫁给个不爱她的男人,还不如不嫁,省得伤透一群人的心。”

  把江怡姐妹嫁到无名山,是江礼亲爹的授意,江礼没那么大的胆子去和他爹叫板,因此,听到倪裳如此提议的一瞬间,他的首要反应便是回绝。然而,眼前忽闪过叶鸯泪水涟涟的模样,江礼“啊呀”叫了一声,烦躁地抓抓头发,道:“好罢,好罢!我且试着劝一劝她,若劝不动,我也没得法!”

  清醒时还在山下与江礼对酌,不知怎的睡过一觉,便到了无名山上。叶鸯望着身边帷帐发怔,想自床上坐起,刚动了动,腹部却突然一阵抽痛,痛得他倒回枕间,额角渗出冷汗,意识被这痛楚一牵扯,终于回笼。

  “师父。师父。”叶鸯哑声呼唤,掀开帷帐,叶景川闻声推门而入,却见他探手去够床尾堆积的衣物,似乎又要穿戴整齐,跑下无名山。

  霎时间,叶景川心头火起,然而那火苗熊熊燃烧了不过一息,很快就变作一滩灰烬,孤独寂寞冷清地躺在地面。他走上前,为叶鸯拢好衣襟,披上外袍,沉声问:“江礼那你已去过了,怎么,还想去别处?是金风玉露,还是佳期如梦,你说一声,我送你过去。”

  “你是真不想要我了,急着送我走哪?”叶鸯道,“我想去阴曹地府,你现在便送我去罢?”

  “谁不想要你?是你看到我便难过,难过到寻死觅活的地步。与其天天往山下跑,不如先到他处住个十天半月,待你冷静了再回来,会好受许多。”叶景川深知他如今听不进去解释的话,因此干脆不说,只俯身烙下个吻,恋恋不舍地含住那两瓣柔软的唇,细细碾磨。

  叶鸯随他亲吻,心中时而混乱,时而清明。许是当局者迷,权衡不出利弊,分辨不出是非,这一霎间,人竟忘了惧怕,忘了仇恨,仅能记得爱意是何种滋味。

  唇舌相接,最柔处的触碰带来阵阵战栗,仿佛有道闪电当空落下,贯穿天灵与背脊。叶鸯下意识地想到些什么,但那念头不过闪动了一瞬间,很快就湮灭在汹涌的潮水之中,随着他们二人粗重的喘息,渐渐不甚清楚。叶鸯忽而想到,自己这是叫叶景川抛出的真相给砸傻了,暂时静不下心来思考,大概真像叶景川所说的那样,这段时间,他们还是分开较好。

  可他由爱生忧,由爱生怖惧。想到某种可怕情形,叶鸯抖抖索索抬起手臂,环住师父的肩,恳求道:“你先应了我,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娶妻,不要生子,不要忘了我。你知道,我只有你。”

  “是……是。我害你没了家,我害你只有我,这是我错。”叶景川捉住叶鸯发尾,贪婪地呼吸着其间清香,“叶鸯,如今我真心待你,莫要再疑我。”

  爱一个人,会怕什么?

  怕的是爱他却不由自主去怀疑,也怕该生疑时不生疑。

  叶鸯多心又胆怯,这两样,他皆害怕。

  “你若是敢,趁我不在……我、我做鬼也不,不放过你……”叶鸯说完这句,竟打起哆嗦,叶景川怕他闭过气去,忙轻轻拍打着他后背。

  恍然间忆起当初未明了心意之时,叶景川曾以师父的身份,对病中的徒弟百般照顾。

  到今朝,还是他们二人,被照顾的徒弟,照顾徒弟的师父,角色未曾变更,其间蕴藏的情意,却有了极大不同。

 

  、第 5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