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拒绝出师>第49章

  两人各怀心思地躺在舱内睡去,竟是毫不设防,幸而江上大船小舟众多,倒也无人注意到这边船舱内倒卧的是谁。他们一睡,便睡到落日西斜,血红的光映在叶鸯眼皮上,将他唤醒,再睁眼时不禁恍惚,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样久。

  支起身揉揉眼睛,见方璋早已醒来,正坐在船头望着夕阳出神,便埋怨道:“你既醒了,为何不叫我?在船上睡得这样久,太阳都要下山了,他们找不到人,又该急眼,赶快回去罢。”

  “看你睡得香,就没敢打扰,如今你醒了,恰好归家。”方璋语气淡淡的,似乎有心事,说罢,动手将那小船往岸边划。叶鸯才醒,浑身无力,约摸着是太累,短短一小会儿还睡不够,伸手握住船桨划了两下,感到手臂酸痛,只得作罢,将船桨交还方璋,自己倚在舱内闭目养神。

  适才做了个梦,感觉不算美妙,梦醒之后,记忆好像被拭去了一般,什么痕迹也没有留,再想追溯,已十分困难。那梦太虚幻,人抓不住它一片衣角一缕发丝,终归要眼睁睁看着它走掉,它走得无情,反衬托得追寻它的人分外可笑。

  到了岸上,却不见方鹭身影,叶鸯皱眉,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不知如何开口警告。方璋面色如常,引着他沿街慢慢走,很快便走到方鹭住处,叶鸯略一抬眼,但见白鸟耷拉着脑袋站在墙头,见他们二人归来,精神一振,紧接着状极紧张地蹦蹦跳跳,时而回望院中,仿佛那里蹲了妖魔,正等待两只细皮嫩肉的猎物自投罗网。

  白鸟的样子不对劲。叶鸯轻轻一扯方璋衣袖,将人推到树后,小心翼翼地去叩门。哒哒的声响回荡在巷中,墙头的白鸟不跳了,转着眼珠看他,看了会儿,复又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方璋归家,从来不爱敲门,直接上去踹一脚,门便应声开启;每天傍晚,方鹭听到大门被踹开,就知道小王八蛋在外面鬼混够了,想起要回来,这时候旁的话也不必说,等他进屋便是。叶鸯敲门,为的正是提醒方师叔不要误伤,轻敲两下,重敲三下,方鹭听见了,定然晓得外头并非小混蛋,而是叶景川家小鸳鸯。

  然而此刻院中除了方鹭,显然还有他人。女子的声音嘈杂四起,木门微微开了条缝,叶鸯暗叫不妙,连忙往左一错,躲开门缝中飞出的尖刀。那把刀寒芒闪烁,并非凡物,刃上一点翠色,瞧着像喂过毒。叶鸯双腿一软,扶住墙壁,恼怒地望向方璋,早知他招惹了这样凶悍女子,自己就不该打头阵,他欠的债,应由他本人偿还。

  如今想要反悔,为时已晚,方璋觉察到那群姑奶奶尚未离开,竟心安理得做了缩头乌龟,躲在树后一动不动,将叶鸯孤零零地晾在家门前做替罪羊。叶鸯如何看不懂他的意图,当即恨得牙根发痒,一双眸子亮闪闪的,像要迸出火星。太讲义气终究不行,不定哪时就要吃亏,叶鸯想到树后把方璋揪出来,谁知刚跨出半步,院门大开,从中飞出数把兵器,阻拦了他的去路,当即呼吸一窒,险些气得昏倒。

  一女手持双兵,率先踏出院落,双眼在叶鸯面上一扫,奇道:“咦,怎不是那姓方的?你又是何许人?来此处作甚?”

  此乃好友居所,叶鸯自然能来,但他面对这上门来讨债的姑娘,无论如何也不敢承认自己识得方璋那混账。避开对方打量的视线,叶鸯双目锁定树后的好友,说道:“我与那小子素无交情,与诸位一样,上门寻仇罢了。”

  好么,友人变仇家只在一瞬间,这人情啊,果真瞬息万变,分外不靠谱。方璋咧了咧嘴,不再指望叶鸯帮他,却也未曾落荒而逃,见那女子循着叶鸯的视线朝这里看,便大大方方自树后走出来,向她拱手作揖。他面上笑嘻嘻的,完全看不出有悔改之意,女子冷笑,眸光凛冽,手腕翻转,剑锋刺向的却非方璋。

  “你与他结仇,为何攻击我?!”叶鸯意想不到她会对自己出手,这招没能避过,利剑划开皮肉,左腹登时血流不止。幸而剑上无毒,否则照现下状况来看,他必死无疑。

  那女子柳眉倒竖,厉声喝骂:“休要以为装装样子,我就看不出你们蛇鼠一窝!横竖他逃不出我手掌心,在杀他之前,先拿你祭剑!”话音未落,双剑悍然直刺,竟是出了杀招,要叶鸯血溅当场。

  霎时间,斜刺里冲出另一把剑,将她手中兵器挑飞出去,叶景川周身似是笼罩着一层冷气,杀意毫不掩饰地显露在外。叶鸯一个踉跄,差点儿坐到地上,自觉丢脸,不敢抬眼看他,只按着伤处嘶嘶吸气。

  “冤有头债有主,江姑娘要寻仇,还请找对人!你与我徒弟无冤无仇,竟出手伤他至此,莫非南江教出的孩子,都与你一路货色?”长剑往前一送,堪堪抵住那女子喉头,轻轻晃动两下,未曾伤及对方一分一毫。白鸟于墙头蹦跳,跃至三人近处,低低鸣叫起来,叶景川嗤笑,兵器回撤,不再看她一眼,转身扶起叶鸯,向院内走去。

  叶鸯疼得直冒冷汗,却不忘打量院内众人,这一看不禁咋舌:那些被方璋花言巧语所迷惑的姑娘们,无一例外生得极漂亮,方璋这混球,怕是把方圆百里的小美人都招惹了个遍。

  难怪她们气恼。生得这样美丽,想来是被家人捧在手心当宝贝呵护的,不曾受过委屈,更不曾遭到欺骗,向来顺风顺水,只在方璋这儿翻了船。

  先前伤及叶鸯的那姑娘挨了一番叱责,站在外头泫然欲泣,叶鸯余光瞥见一名与她服饰相近、容貌肖似的女子匆匆往她那边去了,多半是她孪生姐妹,看她难过伤心,忙着安慰。

  “师父把话讲得太重啦,她站在门外哭成那样,倒也可怜。”叶鸯道,“怎么说也是南江的小姐,娇惯着长大的,多年来没受过屈,脾气火爆一些也正常。”

  叶景川不接话,看也不看那姑娘,于众目睽睽之下拦腰抱起叶鸯,往东边小院子里走。方鹭从正屋出来,面色发白,掩唇不住咳嗽,望向门外踌躇不前的徒弟,无奈地叹口气:“你当真作孽……既是回来了,给姑娘们挨个道歉罢!再有下次,我亲手折了你的腿!”

  方璋自知理亏,没敢应声,低眉顺眼地进了家门。

 

  、第 42 章

 

  起先在船上,叶鸯见方璋镇定自若,还当他十拿九稳,不惧那群上门寻人的大小姐,没成想他只是太过自傲,又盲目相信方鹭会替徒弟将姑娘们摆平,当真遇见大批人讨债,他仍旧是慌乱的。南国江氏的小姑娘伤及叶鸯,令方璋慌上加慌,果然应了他的名字,变得慌慌张张,晕头转向,连道歉的话都说得语无伦次,活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儿。

  他的道歉,要说有诚意倒也真有,不过那诚意占多少比重,可就不好说了。叶鸯不曾听见他的道歉,只在次日听到了他跟方鹭顶嘴,他讲话着实气人,叶鸯听了几轮,光想下地到院里揍他,然而一动就牵扯到伤处,咿咿呀呀哼哼唧唧惨叫几声,复又躺回床上,被迫装死。

  行动受限,的确是极讨厌的事情,叶鸯郁闷,却也没有办法。他之所以负伤,本就是因为他对外人不设防,倘若他昨日对那小姑娘多一点点的防备,现下就不是这般情状。

  今日睁眼,首先望见的竟是昨儿伤到他的那女孩,叶鸯受惊不小,一个翻身,险些从床上摔下去,定睛一看,发觉认错了人。眼前这姑娘笑得和煦,令人如沐春风,叶鸯一下将她与昨日那母老虎区别开来,想也知道,这是那暴脾气小姐的孪生姊妹,她们姐妹俩生得像,气质却全然不同,仔细观察,极易区分。

  被叶景川训斥到哭的那位昨晚就回了南江,留在这儿的是她姐姐。做妹妹的脾气火爆,姐姐倒是温和,叶鸯接了她递来的药,一面喝一面悄悄打量她。像她这样性格,在南江兴许是异类,思及江礼和昨日的姑娘,叶鸯不禁感到好笑,笑过了,便温声问道:“姑娘出身于南国江氏,想来识得江礼小公子?”

  “江礼是我弟弟。”好脾气的姑娘掩口而笑,眉眼弯弯,叶鸯只消瞧着她,心情便会转好。他专喜欢这款的,只是可惜,喜欢归喜欢,过日子过不到一起去。能跟他过日子的,普天之下仅能挑出一个叶景川,除叶景川之外,其他的人看看就好,多余的东西不必想。

  她唤江礼弟弟,但叶鸯不晓得江礼是她亲弟,还是她叔叔伯伯家的孩子。江礼这小子脾气暴躁,和刺了叶鸯一剑的女孩肖似,而留在巫山替妹妹补救过错的这位江怡姑娘,跟他们二人无半分相像,仿佛是不同人家的孩子。偌大一个南江,出现几个不一样的人属实正常,假如整个南国江氏都和江怡似的温温和和,想来能与北叶相安无事,更不会把主意打到北叶的宝物身上。



  叶鸯本不欲同江家人再牵扯上关系,然而或许是命运捉弄,南江的人接二连三地在他身边出现,甚至是往他近处蹦。说是巧合,未免太巧,说是有人刻意而为,却又根本不像。叶鸯微微摇头,盯着碗底纹路,面上闪过奇异神色:“江姑娘离家这般久,亲人该担忧了罢?不知姑娘准备何时启程,离开巫山?”

  “须得等你伤势痊愈,再作打算。我妹妹不懂事,伤到了你,我替她照顾几日,也是理所应当。”江怡接过药碗,伸手将快要滑落的被子往床上堆了堆,表情坦然,看上去心中没有鬼。

  叶鸯满腹疑虑,诸多疑问无从说起,原想继续试探,但叶景川恰在此刻推门而入,立时扰乱了他的心绪。

  “方璋那小混蛋刚挨了顿打,这会儿正蹲院里嚎呢,你得了空去骂他两句,让他长长心眼。”叶景川看也不看江怡,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叶鸯听得此语,嘴角抽搐。要他去骂方璋?能怎么骂?别人家的浪子尚且有回头的希望,方璋这样的,还是算了罢!与其希望他浪子回头,倒不如希望他早些浪死,毕竟他留在人间也只会到处祸害。

  师父此话不假,刚刚才说完,叶鸯就听到方璋在外面扯着嗓子骂街。巫山这边的话,叶鸯半懂半不懂,不过,听方璋骂人还是能听懂的,当年他初至巫山,听别人讲话听得一愣一愣,那时候方璋曾教了他不少,大多都是骂人话,打架斗殴时气势如虹地喊出来,煞是威风。

  “随便玩玩,随便说说而已,同样都十八九岁,怎的她们就吃亏了?!”方璋在院里大叫,“你打我啊,你有本事打死我!我变了鬼也要缠着你,给你找麻烦使绊子!”

  “听听,这才是没大没小呢。”叶鸯小声说,“我对你还是满尊敬的……”

  叶景川不答,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江怡在旁边站了会儿,许是觉得尴尬,便拿起药碗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