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104章

  谢翊之虽无入仕之心,但无论是儿时在学堂,还是后来进书院,他一直都认真做学问,因此写诉状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回到钱塘的当晚,他便洋洋洒洒写完了一篇,元也则在一边写信给方欢说明原委,事涉李观镜的安危,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将消息传给余杭郡王,最起码他是一定可以被信任的。尔后他们将信笺连同证据一起托付给方家药铺,由方家用飞鸽传信,这样可省去不少时间。

  做完这一切后,元也便与谢翊之出发往颍州赶去,紧赶慢赶,终于在九月十五这日到达了颍州驿站。

  谢翊之在路边土墩上揉着大腿,目光一直追随在驿站那边,过了一会儿,元也走了回来,先问道:“腿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没事,就是这样赶路,被颠得有些吃不消。”谢翊之示意元也坐下,问道,“人来过么?”

  “没有,还好赶上了。”元也其实也腰酸背痛,他一边给自己揉,一边抱怨道,“这次结束,我真要回山阴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这几个月来来回回跑,就没两天安生的日子。”

  谢翊之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也想回去看看,上次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去山上的竹舍瞧瞧,这次回去后,我们过去住几天罢。”

  元也眼前一亮,道:“好啊,我也好久没去了!”

  他们在驿站附近找了户人家住下,两日后的下午,官道上传来车马声,元也拂开帘子往外一看,便见一众人到了驿站门口,有几人先进去了,余下仆从和侍卫正在安置车马,想来应当就是杜浮筠他们,当即喜道:“来了!”

  谢翊之走到门边,也是松了口气,道:“等到晚上,按约好的暗号来。”

  入夜之后,驿站外看守的人都挪了进去,大多数屋子也都熄了灯,元也看时间差不多,和谢翊之来到驿站不远处的林子边,学着布谷鸟叫了两声,然后放下手,忍不住道:“我学得这么像,杜三郎会不会觉得真的是鸟叫啊?”

  “当然不会,这时节怎么会有布谷鸟?”谢翊之说罢,踮了踮脚,道,“他来了,走,我们先进去。”

  十七的月亮还非常圆,银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了进来,初入林子觉得里面很黑,但是适应了片刻,便可见林间细细密密的月光,让人恍然生出身处梦境之感。

  谢翊之伸手去接,笑道:“好看。”

  “是啊。”元也抱着剑,脸上不禁泛起温柔的笑,他看着那个接月光的青年,一时有些发怔,直到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才警醒起来,立刻站直了身子,道,“不止一人。”

  谢翊之一惊,问道:“有人跟踪?”

  “或许是——我去迎他,你在这里等着。”元也说罢,往林外走去,很快便看到杜浮筠踏进了林子,他上前问道,“一个人么?”

  杜浮筠还未完全适应黑暗,忽然听见声音,难免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问道:“元少侠?”

  “是我。”

  杜浮筠松了口气,道:“我是一个人来的,怎么了?”

  元也果断道:“有人跟踪,翊之在里面等你,这里交给我。”

  杜浮筠回头看向外面,发现远处果然有一个身影往这边来,他立即认了出来:“是镜天。”

  “镜天是谁?”

  杜浮筠解释道:“李公子加冠了,这是他的表字。”

  “李公子……李观镜?他来了?”元也顺着看过去,忍不住“啧”了一声,道,“也是啊,你说过他可能会来的嘛。不过我说的人不是他,还有第三人,比李观镜身法好,虽然暂时看不见,但是我能感觉到他。”

  “第三人……”杜浮筠来不及多想,便道,“那就拜托你了,若是不好应对,及时出声。”

  “放心罢,我能感觉到,就一定不会输给他。”元也劝走了杜浮筠后,一跃而起,攀到树干上,抽出布巾将脸蒙住,静静地看着下方。

  第三人身着夜行衣,如同鬼魅一般进了林子,他在原地顿了片刻,没有继续往前,而是藏到了一棵树后。元也默默地看着他,很快便明白了那人的用意——他发现李观镜了。元也不禁弯起嘴角,说起来,这还是第一回见李观镜,对于这个人,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现在,就让他看看李观镜到底有几分本事罢!

  那厢李观镜入了林子后,不过片刻便遭了伏击,元也只需看一眼,便知李观镜只会招式,身上根本一丝内力也没有,眼看着黑衣人杀招已至,元也扔出暗器将其,尔后翻身落地,也不知心中忽然起了什么心思,他出手便一招制敌,将黑衣人诛杀在剑下。待看到人倒下时,元也自己也有些惊讶——虽然这些年在江湖上已经习惯打打杀杀,但其实眼下活捉黑衣人才是最好的,毕竟杜浮筠他们还需要查幕后主使。

  这是炫技。元也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就像方才自己冷眼旁观,想看看这个被父母宠爱长大的人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一样,这样的想法都源于他心中对李观镜隐隐的羡慕。当年是元也自己想要离开,后来终于如愿,他以为得失都是为了追求自由而应当面对的,可原来自己心中其实还是对家庭有向往么?

  不过选择早已做下,世间本就没有双全的好事,最起码自己遇到了谢翊之。

  想到这里,元也稍稍释怀,他抬头看向对面,看向那个可能与自己同来自一处时空的双生兄弟,发现李观镜与自己真的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也难怪有人会认错了。在元也以前的想象中,李观镜该是苍白而阴郁的,可是眼前的人却不是那样,他长身而立,身形瘦削,脸色有些苍白,可是神情却很温和,一看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元也起了捉弄的心思,在后面的对话中,他粗着嗓音,态度变得十分恶劣,关怀的语句以放狠话的形式说出后,却不见李观镜有着恼的模样,反倒是谈完话来寻他的谢翊之听不下去了,捡起石头砸了过来,这才打断了元也的表演。

  李观镜关怀地问道:“你怎么了?”

  “不要你管!”元也收剑入鞘,见李观镜仍旧坚持,心中暗叹一声,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腾身跃走,回到了谢翊之的身边。

  谢翊之与杜浮筠并肩而立,都在等着他,见面后,谢翊之难免露出了责备的神情:“你其实挺想见他的罢?为何不好好说呢?”

  “哎呦,想着凶恶一点,好将他吓回去嘛。”元也干笑一声,摘下了布巾,踌躇了片刻,道,“他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杜浮筠问道:“为何不与他相认?他这次来江南,可能也想找你。”

  “不必了,反正以后也不大会再见。”元也想了想,还是道,“方才我建议他回长安,估计说了也是白说,但是不管是从哪方面讲,江南对他来说都有些危险,如果他一定要去,你们就多注意一点罢。”

  杜浮筠正色道:“多谢,我记住了。”

  谢翊之见此间事了,便道:“杜三哥多保重,我们就先走了。”

  杜浮筠问道:“你们打算去哪?”

  谢翊之笑道:“我们要回山阴,杜三哥若是得空,可以来看我们,兰渚山下有一间崔宅,很好打听的。”

  杜浮筠听到这个姓,叹了一声,道:“你母亲的事……”

  谢翊之垂下头,沉默了片刻,道:“都过去了。”

  杜浮筠拍了拍谢翊之的肩,沉声道:“若有需要,随时给我写信,不管是姓王还是姓谢,你都是我的朋友。”

  谢翊之一怔,转而笑着点了点头。

  元也提醒道:“李观镜还在那边等着呢,估计吓到了,哦对了,还有一具尸体,至于来自何处,你们就自己去查罢。”

  杜浮筠抱拳道:“多谢。”

  将运河的事交付出去之后,元也一身轻松,回去时也不像之前那样疲于奔命,而是与谢翊之一起登上了船,一边欣赏美景,一边踏上顺风归程,待从钱塘江进入浦阳江时,元也不禁想到二十年前,他趴到栏杆上,指着两岸道:“听说这里曾经是西施住过的地方,你知道么?”

  “诸暨。”谢翊之看着两岸景色,神情难免有些黯然。

  元也方才是想起了崔娘,他为了不引谢翊之伤怀,所以没有提及,但是看他现在的神色,显然也是想到了与崔娘有关的事。

  谢翊之见元也缄默不语,笑了笑,道:“阿也,我发现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以后,我还想来诸暨看一看。”

  元也侧头去看他,见他笑得和煦,宛若春风拂面,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这样的笑颜:“翊之,你……”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说。”谢翊之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手,顿了片刻,看向元也,认真问道,“你要听么?”

  元也一怔,有些心虚地收回手,轻咳一声,道:“你说。”

  “你还记得三个月前,我在崔宅前说的话么?”

  元也有些茫然:“哪一句?”

  “我那时说,我没有戏弄你。”

  元也一阵无言,没好气道:“记得,然后你说是骗我的。”

  “我是认真的。”

  元也看向谢翊之,怀疑道:“你又想耍我?”

  “我那时否定,是因为时机不对,那天……那天一切都不好,天色不好,周遭的风景不好,我们的心情也很不好,所以我不想在那时候承认——因为,心悦于你是一件很郑重很美好的事,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谢翊之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露出温柔的笑意,“等到天气景色都好的时候,等到我满心澄净,再无杂念的时候,再与你说这件事。”

  元也愣住。

  谢翊之转过脸来,眼中出现了元也的倒影,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紧张得像是忽然间得了晕船症,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后,才将话说了出来:“阿也……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元也犹豫了一瞬,好声道:“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们可以别酸诗么?”

  谢翊之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元也的意思,他忍不住笑起来,心里的压力登时去了一大半,再要开口,就容易的多了:“我心悦于你,将你看得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阿也,我想与你一直与你在一起,相守一生,你……愿意么?”

  “啧,你小子可真叫人肉麻。”元也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重新趴到栏杆上,顿了片刻,才轻声道,“这还用问么?你难道不是看明白了我的心意,所以才敢说出来?”

  “我明白是一回事,就是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早就明白了。”元也扭捏片刻,伸手捏了捏谢翊之的耳朵,一阵心悸之后,便是尘埃终于落定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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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佚名《上邪》

  与李观镜的对话见43章,这里不重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