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锦衣夜带刀>第102章

  到了农田边界,马便不好走了,元也将马拴在林子旁,谢翊之见他拴得随意,问道:“弄丢了怎么办?”

  “它们自己可不会解。”元也打好结,手指轻轻捻动,快速在两匹马的耳边拍了一下,然后回身笑道,“不过要是有人来解,那就没办法了。”

  “你是说……”谢翊之说了一半,得到元也肯定的眼神,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转身看向田野,指着不远处,问道,“那一大片白是什么?”

  元也顺着看过去,判断道:“应该是棉花。”

  谢翊之有些惊奇:“江南竟也有人种棉花了么?我还以为只有西域才有呢。”

  “丝绸之路走了这么多年,也该传过来了。”元也极目远眺,发现棉田并不大,道,“不过现在不够多,估计只够达官贵人用一用。”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田埂,说话间,已经来到了棉花田前,谢翊之心存好奇,率先走了过去,想看看棉花到底是何般模样,不料入眼便是绿叶上一直肥大的虫子,谢翊之“啊”地一声倒退一大步,元也被他吓了一跳,拔剑拉人一气呵成,等谢翊之反应过来时,元也已经带着他跳到了三丈之外,正横剑在胸,挡在他前面。

  谢翊之有些尴尬地伸出手,拍了拍元也,道,“无事……”

  元也回过身,看到谢翊之的神色,奇道:“怎么了?”

  “唔……”谢翊之难得支吾起来,过了片刻,还是不好意思说,便岔开话题,道,“我们绕路罢,不经过这块。”

  元也满腹疑惑,看了看棉花田,又看向谢翊之,蓦然脑中闪过灵光,登时笑起来:“你别是怕虫罢?”

  “胡说。”谢翊之嘀咕了一句,甩了甩袖子,背着手转身离开。

  元也哈哈大笑,收剑入鞘,小跑着追上去,一把将谢翊之搂过来,他做这些时,心中了无杂念,仿佛只是回到了少年时一样,可谢翊之刚好侧过脸来,两人差点鼻子撞鼻子,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元也甚至能感受到谢翊之的呼吸,一时不由呆住。

  谢翊之也没想到会这样,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脚步一乱,在窄窄的田埂上立刻站不稳,而让他意外的是,元也竟然也没有反应过来,于是下一瞬,两人一齐摔倒在麦田里。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不远处忽然传来老汉声嘶力竭的怒吼:“要死了!我的苗!我的苗!”

  谢翊之猛地反应过来,推了元也一把,低声道:“快起身。”

  元也连忙撑起身,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不忘伸手拉了谢翊之一把。

  老汉扛着锄头跑过来,杂乱的白发被汗水粘在脸上,眼中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元也连忙上前一步,捧出了自己的钱袋,高声道:“我赔!”

  谢翊之紧跟一步,垂首道:“对不住。”

  两人诚恳的态度反倒让老汉不知如何发作了,他的锄头悬在半空,举起也不是,落下也不好,愣了片刻后,老汉目光落在元也的钱袋上,然后他放下了锄头,粗声道:“这是冬麦苗!长出来是不少的粮食咧!”

  元也将钱袋打开给老汉看,道:“这里是十文钱,还有一点碎银,你看够么?”

  老汉挠了挠头,道:“也、也不用那许多。”

  谢翊之上前一步,将十文钱挑出,又从自己的钱袋取出半贯钱,道:“老丈,这些都给你,方才实在是对不住了。”

  老汉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麦苗不需这么多钱,我再种一些便是。”

  “这是你老人家的辛苦钱,不多的。”谢翊之牵起老汉的手,将钱都放了上去。老汉的手很粗糙,是常年忙碌于农务的手,谢翊之垂头看着上面斑驳的掌纹,沉默了片刻,又从元也手里拿起一小块碎银放了上去,道,“老人家,我们兄弟俩路过这里,还未吃饭呢,眼看着正午将至,不知可方便去你家用些饭?”

  “喔!方便方便!”老汉将碎银还了回去,一边走,一边挥手示意他俩跟上,“这些管够了,少年郎在外不容易,可别乱花钱!”

  元也冲谢翊之竖起大拇指,两人就这样顺利地跟着老汉回到了村里。

  老汉独身一人住一间土屋,外面用篱笆围了小小的一个院子,在他生火的时候,元也上前去套近乎,打听到此处是沈家村,村民多姓沈,平日里就是忙活村里的土地,除了交租,也没有其他太多的开销,日子清苦,但还算是过得去,不过去年城里在征召壮丁修河,听说不但给发银钱,还能免一部分租子,说到此处,老汉叹息一声,道:“可惜我太老了,他们不收,不然还能给女儿家挣点脂粉钱。”

  元也在一边劈柴,听闻此言,劝道:“你老人家辛苦一辈子,该歇还是歇嘛。”

  “也只能这么想啦。”

  谢翊之放眼看了看四周,所见不是老人便是妇孺,便问道:“村子里的青壮年都去了么?”

  老汉点了点头,感慨道:“说这两天该发银钱了,等他们回来,我得问问到底有多少,解个眼馋也是好的。”

  元也与谢翊之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问,便开口道:“老丈啊,他们在哪里修呢?我从钱塘出来,沿途都没看到人。”

  老汉道:“我也觉得奇怪来着,前几天林子那头——就是你们过来的那个林子,那可真有不少人哪,但是昨天忽然说停工了,我们村里的后生说停归停,前面的钱得先结了,于是昨晚上连夜去找工头,那工头说不能耽误工期,便让他们去别处修河,所以这里就看不见人了。”

  “去别处的事,你是听谁说的?”谢翊之眉头皱起,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问道,“是工头么?”

  “是的嘞,工头早上来村里说的。”

  “工头后来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晓得了,他留了些工钱,说完这些话就走了。”

  元也见老汉起身要去淘米,连忙拦住他,道:“老丈,我忽然想起还有急事,饭就不吃了,多谢你老人家。”

  老汉奇道:“多急的事呢?差这一会儿么?”

  谢翊之温声道:“确实是急事,今日实在是麻烦你了。”

  “饭都没吃,麻烦我什么呐?还叫你这俊后生给我劈柴。”老汉撑着膝盖要起身,元也将他按了回去,没让他送。

  离开沈家村后,两人磨磨蹭蹭往回走,待树林出现在视野之内,他们发现林边的两匹马果然都失去了踪迹。

  谢翊之丝毫不觉得意外,冷静地问道:“会是工头么?”

  元也从包袱里取出盒子,小心地打开后,一只金蝶轻盈地飞了出来,他示意谢翊之捧住盒子,然后取出一只药瓶,用金匙取出一点粉末,放到了金蝶面前,金蝶落在金匙上,缓缓地扇动了几下翅膀,然后振翅飞起,往西面而去。元也一把收起盒子,道:“跟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金蝶一路飞飞停停,太阳快落山时,它忽然加快了速度,往林间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飞去,元也担心它被人给砍了,连忙抓了回来,自己则与谢翊之一道,小心地躲到树上,从高处看过去,只见土地庙所依附的土墩后面有两匹马,马儿正在吃草,缰绳拖在地上,看上去像是自己跑出来一样。

  谢翊之拍拍元也,指着土墩后更远的地方,道:“好像有个人。”

  元也极目看去,发现果然有一个赤着上身的人躺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看此情形,似乎是那人从马上摔了下去,失去控制的马匹自行跑了几步,便停下去吃草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瞧瞧。”元也说罢,蹬离树枝,一路攀着树枝在林间跳跃,很快便到了目的地,他往下一看,只见躺着的人双目紧闭,嘴唇惨白,腰间有一处贯穿伤,此时似乎结痂了,吸引了不少野外的蚊虫争相吸咬,那人却毫无反应。元也见状,心中一惊,一个跟头便翻了下去,蹲身去探那人鼻息,只觉十分微弱,俨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谢翊之看元也落了下去,知道是没有埋伏,便跳下树,疾行来到元也身边,待他看到此人情状,不由道:“看上去不像是工头。”

  元也扶起男子,取出银针,谢翊之伸手扶住他,只见元也在男子头顶略一摸索,便扎向了他的百会穴。

  谢翊之垂头看着刀伤,问道:“救得回来么?”

  “情况不太妙。”元也聚精会神地捻动着银针,过了片刻,他拔出针,拍了拍男子的脸,轻声道, “喂,醒醒。”

  谢翊之见男子没反应,又按上他的人中,这次总算是将人唤醒了。

  男子迷蒙地睁开眼睛,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面前的两个人,当即瞪大了眼睛,元也好声道:“你知道最近哪里有医馆么?你的伤口需要清理。”

  谢翊之在一旁温声道:“再不清理,我们担心你会有性命之忧。”

  男子这才感觉到腰上传来的疼痛,稍微动一动,便痛得他直冒冷汗。他靠在树干上,艰难地睁着眼睛,勉强转动着脑子,过了片刻,得出结论:眼前的人很是温和有礼,似乎真的是路过的好心人,而不是那些禽兽。想到这里,男子的戒心放下了一些,他转动眼珠看向周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便缓缓摇了摇头。

  元也咂了咂舌,道:“那你撑住别睡,我带你去找找。”

  “不……不……”男子挣扎道,“带我去……去钱塘,我……我要见……刺史……”

  谢翊之有些为难:“这里离钱塘有些距离呢,而且刺史没那么好见,你还是先治伤罢。”

  男子的意识渐渐模糊,但始终坚持要去钱塘。

  元也担心他耗尽心力,没等找到医工便不行了,便道:“好,我带你去钱塘,但是你得保证醒着,要是你死了,可就什么冤都诉不成了。”

  “诉冤情……”男子眼睛一红,没有精力去猜测元也如何知晓他去见刺史的目的,但是却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尔后一路上,他都靠着这几个字强撑着自己,到最后,连嘴唇和舌头都被咬烂了,可他还是没能扛得下去,他瞪大着眼睛,看着不见边际的夜雾,感觉希望正在慢慢流失,连同他的意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