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中有调笑的意味,笑容却并没有进到眼底。

   萧掠闻言嗤笑几声,整个人放松开来,“没有,只是有点惊讶,你弄吧。”

   他手一摊,大有随便李立缝成什么奇怪的样式都不会责怪的架势。

   李立不去管他,手上继续动作。

   李立的头发半干半湿,没有束冠,只松松垮垮地绑成一股,几缕发丝垂散下来,恰到好处地让他的五官更显柔和,他手上还拿着绣花针,给曾经与他同床共枕的男人补衣服……

   受不了萧掠热切的注视,李立快速地缝了几十针,在尾部绕圈打结,低下头咬断结点后的棉线,鼻尖不经意间擦过萧掠的掌心。

   “好了。”李立把针线放回篮子里。

   大概是他针脚的整齐程度大大超出了萧掠的预估,萧掠欣赏了半天补好的袖口,问道:“立儿,没想到你还会补衣服。”

   这门在萧掠看来十分了不起的手艺并未引起李立炫耀的兴趣,他只是冷冷地说:“小时候和络儿总是领不到新衣服,慢慢学的。”

   实际上还是被李络逼着去学会的,李立自己的衣服很少损坏,只会因浆洗太多遍而褪色,但是李络不懂这些,每天跑来动去很容易破口子。

   “你说的可是李络,恒帝的十五子?”

   面对萧掠的提问,李立随即闭了嘴,他不愿再跟眼前之人分享更多自己的过往。

   相对无言。

   须屠已死,戎狄部族群龙无首势必要混乱一段时间。李立彻头彻尾骗了萧掠,他让萧掠误以为他已经远走,实际上却暗中潜入主营杀死了须屠。

   如此一来,萧掠和须屠背后的戎狄部族结盟的计划彻底告破。

   李立不知道萧掠是如何认出他的,即便他遁逃时将阻碍视线的头盔扔掉了,但是夜色朦胧,他该看不到自己的脸才对。

   总之事情已经做下了,李立无怨无悔。

   萧掠既然不打算问,李立也没道理向他多解释什么。

   没有话说,也没有事情可做,李立索性闭上眼睛小憩。

   天色昏黄,萧掠点了一盏煤油灯,取来纸笔,萧掠将毛笔蘸墨,落笔是信件的格式。

   他右臂受伤无法写字,便换成左手握笔,写出的字竟也不赖。只是这简陋的房间内并无镇纸,从窗外漏进来的风总是会把薄薄的信纸吹扬起来,萧掠一手多用,字终于变丑了。

   即便萧掠特别需要帮忙,他也没有求助李立。

   李立伸出手指,不偏不倚地帮萧掠扣住了信纸。

   萧掠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是李立意料之中的欣喜。

   “写吧。”李立轻描淡写道。

   不用看,李立也知道萧掠要写信联络他的部署,早日回到滇南去重新谋划。

   以萧掠的细密心思,这封信绝不会以正常的渠道,由信使带往滇南。

   那就只能说明,萧掠在这个不起眼的来纳小镇,早早地埋下了联络线路。

   李立不禁想,京城看似和远在滇南的宁王毫无瓜葛,可是到底有哪些人其实是萧掠的人呢,萧掠又暗中在京城布下了多少条线呢?

   萧掠并不避讳李立,他在信件中写明了要与李立同归。

   他在他的计划里。李立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李立失神地注视着萧掠的侧脸,心想他就那么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划归了他的阵营,笃信自己无路可走吗?

   萧掠写完信,夜已深,这封信已来不及在今日送出。

   李立一直陪坐在侧,萧掠轻轻抱了抱李立,昏暗的光线遮蔽了视线,反而让感官变得无比警觉敏感。

   萧掠的唇若有若无在李立的嘴唇上方停留,却没有真的亲下去,而是落在了李立的面颊上。

   “立儿,不早了,你去床上休息吧。”

   萧掠让李立去床上睡,他自己却没有挪动位置,像是打算在板凳上呆坐一夜。

   这并不符合萧掠的一贯作风,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往往想怎样便怎样,在须屠老巢的时候,便仗着天时地利,将李立欺负到十分过分的地步才肯罢休。

   现在他却摆出一副君子的姿态,连在一张床上和衣而眠都不愿,原来他也是知道李立心中的抵触的。

   萧掠大抵觉得,李立重获自由后,不会再接受他的靠近了。

   他如果知道李立现在是怎么想的,恐怕会大吃一惊。

   李立对上萧掠的视线,“这张床还没有小到只能睡一个人的地步吧。”

   他语焉不详,却把该说的全都说了。

   萧掠的表情惊疑不定,在李立看来精彩万分。

   “立儿,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李立主动解下自己的腰带,“宁王,何必舍近求远呢,你想要的,李立现在就能给你。”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

   “如你所见,我确实是心甘情愿。”

   萧掠的语气彻底冷却下来,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受了伤,腿脚不便。”

   他一瞬间又变回那个闲散的王爷,游刃有余地看着李立。

   李立咬紧牙关,下定决心式的坐了过去,他扯开萧掠的衣服,羞愤道:“我自己动。”

   李立皱着眉,承受着他自己讨来的苦头。

   他以为这件事情并不难,但是事到临头,他胡乱一气的做法只是让自己更加羞耻难堪,以及不适。

   萧掠饱受李立的折磨,呼吸声越来越重,不得不扯过李立,把节奏掌控在自己手中。

   “慢一点……萧掠……”

   萧掠置若罔闻。

   李立毫无办法,若是不制止萧掠的疯狂,他明天势必无法走路。

   李立一口咬在萧掠的肩膀处。

   萧掠吃痛地闷哼一声,动作一滞,盯着他的眼神像狼盯着肉。

   李立眼尾染红,睫毛带着潮气,他的舌头尝到了血腥气,是萧掠的血。

   李立垂下眼睫,道:“我说了,让你慢一点,是你自己……”

   说出的话有李立自己都觉察不出的抽泣声,加重了他的色厉内荏。

   萧掠托起李立的下巴,与他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好,十四殿下。”萧掠沙哑道。

   后半夜,李立蓦地睁开眼睛,他从床上坐起身,将挂在腰上的那条手臂拿开,那条手臂便都露在被子外了。

   那手臂上缠着纱布,刀伤大剌剌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之中,李立本不想管,最终还是将它用被子盖住了。

   脚踩在地板上,腿微微发软,李立倒抽一口气,捡起散落的衣服,安静地穿好。

   房门甚至还来不及被惊动,李立已如一团影子,溜出了房间。

   他目标明确,直接进了驿馆的马厩中,从干草埋没的角落里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包袱。

   打开包袱,里面有一套白色的麻布书生服,是李立在下楼用饭的间隙,去街上的布庄买来的成衣。

   买来后他还是穿着旧衣,将这套衣服偷偷藏了起来。

   李立迅速换上书生服,看了看马厩中的两匹马儿,一匹睡着一匹醒着,醒着的那匹黑马慢条斯理地吃草料,吃了几口又不吃了,应当是已经饱了。

   黑马背上的马鞍下,挂着布兜子,说明这马是有主人的。

   李立将布兜子解下来,平放在食槽上。然后他从怀里拿出钱袋,留了一块够自己回程使用的碎银,剩下的银子全都放在那布兜中。

   这些钱应该够主人买好几匹马了。

   他将套住黑马的绳索从木桩子上解开,牵着黑马走出驿馆。

   石板上结着厚厚的一层霜,还没有任何行人走过的痕迹。

   李立想把马儿牵到不远处的草地上再骑上马背。

   这时,却听得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立儿,又被你摆了一道,我竟不知你还藏了私房钱。”萧掠靠着墙,唉声叹气地摇头。

   李立掩去眸中的惊慌,翻身上马,只要他此刻挥鞭策马,萧掠这半残的瘸子是绝对追不上他的。

   风乍起,将李立那顶风雅的书生帽吹歪了,李立背对着萧掠,将头上的绑带解开重系,固定好帽子后,才执鞭侧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掠——

   “宁王,我要坐兰朝的至高之位,你帮是不帮?”

   “立儿,你为什么非要回去蹚浑水呢,你想杀的人,我会帮你杀,如果你想亲自动手,我可以把剑递给你。”

   李立不答,他的态度摆得已经很明白了。

   这并不是一场由萧掠决定走向的谈判,甚至也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谈判,尽管表面上看李立一无所有,他才是那个恳求施舍的人。

   但若是李立当真在意萧掠是否助他,那他就不会选择不告而别。

   “好吧,立儿、我的十四殿下,臣会帮您,让您如愿以偿的。”

   妥协地这般波澜不惊,却是将宏图霸业、江山野望一概舍了。

   驻足的功夫,天边已现出鱼肚白,胯下的马儿突然嘶鸣起来,焦躁地来回走动。

   李立扯住缰绳,高高扬起马鞭,最后看了一眼萧掠,“你错了,我要你帮的,是我的皇兄李玉。”

   他再不回头,夹紧马肚,挥舞鞭子,往远处奔去。

   十四皇子死而复生,整个京城议论纷纷,有人怀疑李立当了逃兵,更有人怀疑李立投敌叛国,才换来了一条生路。

   太子府大门紧闭,这天只放进去一个客人。

   李立回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他的皇兄,太子李玉。

   李立一步步走向皇兄,他看到李玉的一张脸全没了平时的温和模样,是那样的可怖、可怜,还有害怕。

   多有意思的表情啊!李立紧紧咬住颊边肉,免得自己真笑出声来。

   “扑通”一声,李立跪倒在李玉脚边,声泪俱下,“李立无能,未能保护好皇兄,求皇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