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擒龙手>第59章

  

  是夜无话。众人寻了一个背风的地方,略为休息,第二日天才朦朦亮,便向回走。回路只见沙平如砥,昨日之种种,都仿佛一场噩梦一般,一觉醒来,不着半点痕迹。众人眼见如此,反倒不免有几分后怕。这边才行了数十里,就听一声清唳,一只黑鹰双翼若云舒,徘徊在众人头上。郝栋明眯着眼睛望去,咦了一声道:“哪里来的扁毛畜生?”于晔道:“不妙,此乃漠北王的耳目!”郝栋明笑道:“原来是无主游魂,有甚么好怕的?”他拾起一块石头,激射而去,黑鹰陡然飞高,仍逡巡不已。众人行了许久,黑鹰一直如影附随,郝栋明或恫吓或怒骂,也拿它没有什么法子。

  

  秦艽正担心这会不会将漠北王的残部招引过来,那只鹰突然弃了众人,向前飞去。只见一片沙脊之后,慢慢走出一个人来,黑鹰双翼一收,便落在此人脚前。那人一身白袍,腰间束着条其红如血的腰带,在风中猎猎飞舞,据高一站,气势逼人。紧跟着又有三五人自沙丘后现身,或衣朱衣墨,都是剽悍之极的大汉,其中一人口衔利刃,腰间挂着几颗鲜血淋漓的人头,肩上还抗着一人,一双野兽般凝着寒光的眼睛直射过来。

  

  秦艽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场中静寂无声,针落可闻。红衣者把肩上人猛地往地上一掼,足踏其首,森森笑道:“有人要这个秃驴的命么?”地上人双目紧闭,不知死活,但一身土黄僧袍,显然是少林僧众。无垢一旁失声道:“无尘师弟!”红衣者脚往下碾,话从刀锋间逼出来,“尊王,就是这些少林秃驴跟我们为难。”白袍人目如冷电,语气更是森寒:“诸位当真胆色惊人,老夫横行漠北数十年,竟然为尔等所赚,全军入伏,乃至尽覆。呵呵,佩服呀佩服!不知是谁想出的这条奇谋妙计?”

  

  他的目光如刮骨利刃,逐一在众人面上扫过,“是三庭四院?昭华寺?少林寺?……你背的是佛骨舍利么?”他手臂暴长,一言未落的当头,业已凌空而至,向无垢背上的包裹抓去。那人倏极而动,当真形如鬼魅,无垢大惊失色,双掌举印外格,谁知那人中途掌翻招变,一指刺向无垢的眉心。这一指无声无息,变化叵测,正是少林绝技金针指法。无垢识得厉害,猝不提防之下,一个懒龙十八翻,矮身趋避,那人熟习少林武功,对他一番变化了如指掌,指复变爪,探向无垢背后的包裹。就在他手指堪堪触及布面时,于晔道:“得罪了!”一记千佛掌轻飘飘拂向此人的右肋要害。

  

  那人弃了包裹,反手还了于晔一掌,他白衣飘动,飒然如风,举手投足看似不快,实则迅敏无比。这一掌亦是挥洒自如,显得说不出的飘逸灵动。于晔心念电闪:“竹叶手!”竹叶手为少林外功绝技之一,阴尽阳生,秉金刚之劲,触石如腐,这一掌击中,岂有幸理?当下身形变幻,左一掌,右一掌,绵绵不绝地向白袍人袭去,袍袖之间便似有无数大蝴蝶在飞舞,但掌力始终不曾与白袍人相触。

  

  无垢缓过身形,暗道一声:“惭愧。”亦投入战圈。他身为八律高僧之首,拳法尤精,当下施出一套伏虎拳。这套看似平淡无奇的伏虎拳自他施展开来,拳风简朴,劲力含而不露,每招每式一出,都有蕴有绝大威力。但白衣人似乎对这套拳法也熟知已极,随手挥纵,往往破解于无痕。无垢从伏虎拳,少林罗汉拳,般若掌,乃至连环掌换了数套绝技,都未能挽回下风,不是于晔在一旁牵制,早已危机叠现。无垢越战越是心惊,最后索性弃繁就简,专一以内力相拼,十几招下来,白袍人身形渐缓,不得不凝神以待。就看无垢身上的僧衣在劲风激荡之下,一片片地迸裂而开,纷纷飞去。

  

  秦艽等人凝神观战,目不稍睫,君自天突道:“大和尚不妙了!”他一语未毕,白袍人身法骤快,铁袖拂去,于晔一声闷哼,跌出战圈,“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无垢那边正一拳递出,势在中途,这时猛然就听得一个“咄”字,那白衣人身旋如电,手中一道白光激射而出!无垢功力虽然深厚,但临阵对敌,急难应变却只一般,眼看那道刀光便似一条银色的小蛇,无声无息,电传影射,径直向咽喉要处啮至。他不由心底一凉:“我命休矣!”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耳边听得有人一声清喝,那快刀一缩,竟倏地退回。无垢满心惊愕,但见秦艽剑凝中宫,正指向白袍人右肩天鼎穴。她这一剑后势连绵,攻敌所必救,也不由得对方不有所顾及。

  

  “来得好!”白袍人冷冷一笑,退出数步,他袖手在背后一收,盯着秦艽道:“你是出自何人门下?”这人五十左右的年纪,面色微紫,颌下留着短短胡髭,嘴角边刻满了严峻冷峭的纹路,神色倨傲,目视睥睨。秦艽摄于他的气势,剑尖微垂,清声道:“晚辈秦艽,家祖银鞭秦九。”白袍人轻哼道:“银鞭秦九?他哪里教得出这样的传人!”又道:“你们一帮人玩诡弄险,居然骗得老夫上了大当,事已至此,难道还想活着离开河西么?如今的话,唯有两条路,摆在你们眼前。”

  

  韩潮道:“前辈怎么讲?”那人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突地一声轻笑传出,那人目光射在君自天面上,冷冰冰道:“很好笑么?你可知老夫是谁?”君自天淡淡道:“这倒真的费人思量。本宗不知你究竟是背师出教的少林僧人智空,还是燕南王庄效天?抑或是沽名钓誉的大内高手庄敬辉,还是漠北王于阗玉?”

  

  那人面上掠过诧异之色:“你年纪轻轻,知道的东西倒不少呀!你不是少林寺的门下,你……你是星宿海中人!”郝栋明火上浇油道:“这位君公子可了不得,嘿嘿,他是星宿海的少宗主。”那人仰天呵呵一笑道:“原来如此,你是边左一的弟子?”君自天看着他,并不答话。那人笑了片刻,目光收缩,顿射怨毒之意:“我道是谁。这一切定是你那死鬼师父玩的伎俩!他活着的时候,便跟老夫处处作对,死了之后,还要与我过之不去,实在可恨!”讲到后来,大约愤恨太深,他左面半张面孔肌肉一阵抽搐,甚是骇人。

  

  君自天道:“承蒙庄先生惦念,家师去得早,不能亲自酬谢,是以托晚辈前来问候。”庄效天面色铁青,不怒反笑道:“好,好,说得好!常言道:父债子偿,师罪徒代,既然你是姓边的弟子,那我便割了你的首级送回无涯屿,姓边的死后有知,面上也必定风光不已。”君自天嘴角含笑,慢慢道:“怕只怕先生心由余而力不足,不若本宗请了你的六阳魁首回去,以慰故人之情。”庄效天眉宇轩起,眼看局势一触即发。于晔等人不由心下惴惴,这人二十年前便已是名满天下的高手,玄门内功,日精月进,方才看他施展武功,实是内外兼修已臻化境。己方人数固然不少,但难与之匹敌。

  

  衔刀红衣人突道:“主上息怒。看属下取了这狂妄小子的头来,一口口吃了下酒!”他语发身动,一个筋头跃了过来,挥刀如电,当头向君自天颈项斫去!秦艽随手一剑,击在刀锷,铛的一声;红衣人暴怒,不退而进,唰唰连出二十四刀,一刀狠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到了后来,唯见刀芒胜雪,浑然不知其所向。但场中一阵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秦艽也还了二十四剑,每剑浅尝辄止,以快胜快,击中刀锷后即荡开对方的攻势,毫发不爽。

  

  红衣人愈怒,更是发狠猛攻。此人刀法杀意锐决,最重气势,见而令人胆寒,但刚不久持,久战之下,便不免露出许多破绽来。过了片刻,庄效天冷冷道:“陀尔阖,你不是她的对手,下来吧。”红衣人怒喝一声,接着又一个筋头跃出站圈,目红如赤道:“主上,恕属下无能。”

  

  庄效天道:“哼,天外天的大缺剑法,庄某倒想领教一番。”秦艽施礼道:“请前辈赐教。”庄效天手指拂过刀刃,微哂道:“庄某岂是以长欺幼之人,你们一起上吧!”郝栋明一想到以段篑桑木使的身手,都饮恨此人手下,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实不如放手一拼,乃抽出一支铁笔,走上前道:“那我们便不客气了。”无垢双掌合十道:“庄施主,贫僧也得罪了。”

  

  庄效天呵呵一笑道:“客气甚么?”他笑的时候双臂下垂,意甚暇,郝栋明心中一动,正欲暗中出手之际,只见庄效天双肩微微一耸,寒光已迫在眉睫,这一刀如此之快,恰似迅雷而不及掩耳!郝栋明一时不知是惊,还是怔,待挥笔反撩,霍然间腹间已是一阵冰凉!他大叫一声“哎呀”,跌出场外。庄效天慢敌之计奏效,回手一刀封住秦艽刺来的剑势,又跟无垢换一个掌,三人攻势彼来此往,战成一团。

  

  郝栋明跌坐地上,只觉腹间剧痛,一阵暖乎乎的热流涌将出来。他只道肠子内脏流了出来,也不敢去看,一时魂飞魄散。韩潮忙问道:“郝师叔,你伤势如何?”郝栋明道:“我……我死了。”韩潮道:“还受了内伤么?”郝栋明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只是肚皮上给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场中三人的武功以庄效天为最,他一招一式,静若岳峙渊停,动似电逝风飏,确实大家风范。只是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隐隐的阴谲杀戮之气。秦艽剑走轻灵,变幻无方,堪堪在招式上跟他斗个平分秋色,到了后来,秦庄两人刀来剑往,愈来愈快,繁变百出,数十招后,无垢不得已被迫出圈外。这时看去,秦庄两人一个身法飘突,倏进倏退,忽而剑射如电,忽而游走如风;一个泱泱挥洒,凝立如山,手中单刀极尽矫揉变幻于能事。在这儿生死呼吸,问不容发的当头,一招不慎,便是性命之忧。韩潮等人手里均捏了一把冷汗,直看得惊心动魄,但也不禁暗中赞叹,如斯神技,真令人目眩神驰。

  

  眼看两人又拆解了五六十招,庄效天久战不下,突然一声低啸,快刀卷了两个圈子,一时间刀气激射,嗤嗤不绝。郝栋明忍不住唾骂道:“好不要脸!姓庄的,你是在比刀法,还是拼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