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风花血域>第150章

  “你要等的那支暗夜百合,在云慕爹娘的坟冢那里。是太师——外公为他们送上的。”

  “哦……”墨羽抬起头,恍然大悟地给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如果一开始骆闻人就决定将它送与你,我想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吧……”

  “他希望以一比迟到的礼物换取死者的原谅,真是很可笑呢……他以为这一支小小的花朵就可以洗尽他浑身的罪恶,从此以后就能够摆脱噩梦的困扰了……?”

  “墨羽——”少逸打断他。定睛望着他的双眼,希望能从中得到某些质疑的答案。

  “可是你却说服了太师——他在为你顶罪,你却把一切罪名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我不管你是否可以因此摆脱噩梦的困扰,我只希望知道,是什么原因,致使你有这样的能力换取他以死相报的决心。难道仅仅因为,是你以自己的方式替他的亲人沉冤昭雪……或是,你们之间存在着那样的交易……?”

  这样的疑问无疑是此次会面的重点,两个人同样在以一种压后的方式避开了这一话题,仿佛了解彼此的心事。一个需要时间去准备问题,另一个需要调整好心态找一个完满的解答给与说法。

  但事实是,世间最复杂的问题,答案却总是那样出奇的简单,不堪一击。

  于骆墨羽,杀死骆闻人的原因,与说服梁丘染替之顶罪的缘由,是统一的。

  正如少逸所猜测那样,谁能同时与那些莫名其妙死去的人都有着如此的深仇大恨,却有本事让梁丘染为它把所有的罪行都承担下来呢?这样的人有,却非梅云慕莫数。而这样的人物身份,在任何人的思想中都是一种断然的决裂。过去与现在决裂,现在又与将来决裂,现实与想象决裂,真相与黑暗决裂。所闻之人得到的是空旷的震惊,犹如凭空一个特大的响雷,惊得人失魂无措。

  “我并没有说服他替我顶罪。”他淡淡地说,“那是他自己的决定,在我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你们,他却已经走了。”

  “你胡说!”云慕终于不甘地咆哮起来,“外公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决定承认自己是一个凶手,败坏自己的名誉,是你骗了他!你用花言巧语说服了他!你不仅是凶手,还是个骗子!”

  墨羽看着那张逐渐泛红的面孔,娇嗔之中忽地多了几分从未见过的愤怒,竟然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是你的想法么云慕?”他像在给一个孩子讲故事一样的耐心,“你认为他会随随便便听信随便一个人的谎言就做出那样愚蠢的选择吗——其实他只是在认输,像很多人那样,像你慈祥的母亲、忠诚的父亲、那些成千上万心里有着无限冤屈却始终不肯说出来的人一样。他们只不过知命于岁月的安排,他们只是认为,再挣扎下去也都是徒劳,倒不如给自己一个安静的解脱。”

  知命这个词的理解,相信只有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才显得那么诗情画意吧。活着的人,或者说还有着生存希望的人,对知命是嗤之以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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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望如梅密夫妇那样的人,他们对于知命却是心怀感激的。

  随他们英勇的父亲,征马踟蹰几十载,千万荣耀退下潮,戎装卸下身,人都是要走向生命尽头的。世代效忠沧离的君主,他们认为这是从始至终的命运。这样平和的心静,最终连邪教都对其无因无缘地敬重起来。这种奇妙的一致,在今后的岁月中给与了亲人一些更加奇妙的经历与承受。

  他们在梅家堡大设宴席,门庭无守,凡是进门的都是客。梅氏夫妇的心理无人知晓。那时他们身中的瘴毒已深入骨髓,韶尊在此玄机升权于梅密,梅密却仅欲借此机会与昔日好友终此一聚。在性命都不再保得住时,及时行乐是最开明的抉择。酒是醇香的,烟火是绚烂的。虚掩无守的大门,却在那一晚溜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幽暗的人影来到客室门外,见到整座府上的人们都在畅饮,却没有再上前一步。

  他掏出随身准备好的瓦罐,在整座客室外涂满了一层蜡香的焦油。

  主人将已不复存在。他对自己说。

  随后他像一个搞恶作剧的小孩,让梅家堡到处都弥漫起刺鼻的蜡香来。

  一场漫天大火,据说一共葬身了240条生命。

  其中被事后统计的人多算了一个。

  在不速之客正欲离开由自己一手制造的凶杀现场时,一个孩子的哭声触动了他的神经。

  那声音好像自己的女儿啊,无助、委屈,夹杂着幼稚的奶鼻音。原本打算迅速离开火场的他在那一瞬间却突然感觉到心在微微地痛。

  他穿透弥漫滚滚熊烟的寝居,在黑暗中摸索起来。他的裤脚被无力的小手扯住,力量是那样小,却是如此执著。他冒着生命危险抱出那个孩子,在飞奔出房间的那一刻听到身后刺耳的爆破声。怀中的孩子呼吸已接近微弱,身上的衣服已被烧得破烂不堪,雀黑的小脸立刻令人充满无限疼惜。

  一个如此罪恶滔天的贼人,却在实施一件恶贯满盈的罪行同时动了恻隐之心。只因为那哭泣的声音像极了自己刚刚一岁的女儿,人们对于孩子的爱是无偿且与生俱来的。这样平常的生理反射,为他此后的生涯埋下了一种偏离原始轨道的伏笔。在孩子渐渐长大的那段岁月里,他对孩子那种原始的疼爱便渐渐消失了。

  谁又能知道那孩子真实的来历呢?多荒多战多乱的讨事之年,弃子撇婴的事例数不胜数。这侥幸的心理使他在安稳中度过了平淡的几年。

  心头的那一个死结却牢牢地占据了他的全部兴趣所在。

  孩子颈上所带的石坠,像极了独属于拜日教的标志啊!

  他把东西留在自己身上,时不时拿出来摆玩一下,终于在十年以后亲自带着那个孩子前往了常常在梦中出现的神秘之域。

  在这个人临死一刻,也是分外知命的。

  他毕生都在教育弟子们,当冒险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时,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

  他却忘了自己其实就在一直冒险,一个无声无息的定时炸弹,成为身边最具威胁的隐患。好在他弄明白了自己的死因,却永远想不通这孩子究竟是怎样了解到自己身世的。但是一切都由他自己造成,这一点他毫无疑问。

  骆闻人的死对他自己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句号,于他人,是一个新的开始。

  关于这段历史的叙述,墨羽在有生之年第二次脱口而出。他最初的想法是,真相会在他的腹中腐烂成泥,就像从来没发生过,它来得蹊跷,消失得要更加隐逸。有些东西很难,难在以一种健全无悔的的姿态存在于世。他还以为,在心里就好了,没必要大费周折地去说服别人。

  云慕愁急起面容,像只愤怒的猴子。

  你骗人!从始至终——你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