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风花血域>第149章

  “他宁可把救人性命的百合送给死去的人以讨好世人,他甚至还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为自己当年的可耻行径赎罪……可他偏偏没有想到我,一个真正需要解救的人,少逸你说,我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他真把我当成义子吗?浦承山有这样对待过你吗?在他心中我是一文不值的,直到他死前的那一刻他都无法解释收留我的理由。其实那只是一个刹那的闪电,他的抉择在那个闪电来临的时候决定了的做法,也决定了我的一生,我常常想,如果不是他把我养大,也许我早就没命了,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少逸点点头,“所以你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的来临,那天果然是个绝妙的时机,所有聚集在天山的宾客都是你的证人,你又可以找到数不尽的人充当你驾祸的对象。可以这么说墨羽,曾几何时,我真为你的命运所动容过,我还在为你鸣不平,可你却以这种方式回报同情你的人们。你甚至以你奇特的方式说服了太师,我简直对你生存的方式感到震惊。”

  那么了解到我奇特的身世之后你又会作何感想呢?墨羽心想。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少逸。太师曾过,世上有一个不变的真理:凡事由因通向果。有罪的人都要死,但是那些人,他们的罪过也都由因而起。你知道那些葬送性命的人为什么都要死吗?他们都有着不可饶恕的罪过,为了偿还那些被他们迫害的生命,他们死不足惜。以死都不能谢罪,死是给了他们解脱,是让他们的心灵能够最大限度地平静下来。我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我将惊恐的不安转移到自己的身上,现在又轮到你来给我一个解脱……在骆闻人六十大寿那天,赫连雕龙以他特有的方式来打搅骆闻人,我曾经只知道那是骆闻人的一个劫数,那天在无意中我却听到了整件阴谋的来龙去脉。有谁会想到呢?享誉沧离名满天下的侠盟阁主人,竟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恶魔还愚蠢的要命,把自己的罪行透露给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抓着他的把柄不放,来来回回叨扰了他二十个年头,威胁与恐吓相逼,怎奈骆闻人自己对于那份莫须有的宝藏也期待得莫名其妙……他甚至都没确定那份宝藏存在的真实性就放火烧光了梅家堡,由此可见在他身上除了愚蠢还有暴虐与恶毒。说起这些,我并不是在证明自己有多么高尚,多么的惩恶扬善,少逸,那个时候一个正常人的良知必须被唤醒。无论是我还是你。只是我们的方式会有不同。”

  在骆墨羽梦魇般的夜晚发生过的第十个年头,一切疑问在他心中终于有了一个完满的解答。生命又算什么,解药又有何干系,痛苦突然变得不值一提。在他听到那个真相的时候,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从未有过的硬。其实他躲在西厢秘室外,只是想在赫连离去时继续恳求骆闻人将暗夜百合赐给他,他已经决定抛开一切尊严来换取能保佑他下半生自由的权力。拳头不能继续再硬下去的同时,他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

  但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实力。剑是用来杀人的工具,可笑的是他只用来舞。他只能想到孔最,成功与否,让骆闻人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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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是一次平凡的谋杀,但是一切在孔最出手后变得复杂起来。”墨羽自豪地说。

  这样离奇的邂逅来自三年前的一次意外。墨羽去琎城为骆闻人办事,随后心血来潮顺路去了彝疆看望草摩。草摩在欢声笑语的无意中透露了蛊虫的制法。她从未想过墨羽会成功炼出那些在族人眼中神异至极的妖术来,因为她不知道墨羽会有足够的药材作为原材料。她忘了自己在每次的天山之行时都会给墨羽带去很多连自己都叫不出名的药材,口口声声鼓励墨羽自己研究出闭络丹的秘方。她不曾抱过任何离经叛道的幻想,只是觉得这样做会提升墨羽生存的希望。她更没有猜到墨羽对一切事物都有着超忽想象的敏感、隐忍与聪灵。那时候她只是一心想着跟墨羽远走高飞,乃至相拥之死。最后她还忘不了警告一句:炼蛊术是很危险的,千万不要尝试,你快答应我啊!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跟你走了!……

  好奇在墨羽身上体现的是执著。他用了三年的时间,爱上一个邪恶的游戏,他甚至只当它是消遣,但是最终他成功了,沾沾自喜的同时他又想到了草摩,为了听从她的劝告,他本打算永远都不对人施蛊术的。他不想让草摩认为恐怖的东西在他的计划中派上用场。但是情急之下,他只好考虑到惑蛊,他没有时间,更没有能力说服孔最。

  “有谁会相信孔最是霹雳堂的人呢?打死也不会相信的。他听我的指使做事,我却不曾料到他的武器是什么。霹雳子于他是与生俱来的,意识被控制时毫无疑问地暴露了这些无法掩盖的隐情。

  “直到骆闻人发现了霹雳子,他才知道原来世上可以有这么多让人费解的事。他还有那么多的疑问,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自己要靠暗夜百合过活,可是他毫不关心的孩子却可以那样坚忍地存活下来。他带走太多的遗憾,如果他能对我好一点,我会在他临死前向他解释一些情况,包括他最感兴趣的那些彝疆的秘密、还有山下一直在密切观察他的拜日教的眼线……”

  说道这些,墨羽得意地笑了。一路走来换得几许尘埃,所发生的一切,他相信都是命中注定。仇一定要报,陈年旧事不能因时间的推移就变成从没有发生过,一定要有个人站出来,不管他是光明的还是藏在角落里,他必须做些什么,撕破凶手伪善的面具,还死者一个清白的解释!

  墨羽的记忆深藏在那片不易被人看穿的心海里,他一直希望自己仅仅是个毫无关联的旁观者,最初的企盼在事情发生的瞬间嘎然而止,有了开始,就无法再回到原点。

  站在少逸身后的云慕紧紧盯着道貌岸然的骆墨羽看,忽然之间一种奇怪的感觉爬上了她的心头。他是个凶手啊!他甚至左右了外公的思想!怎么自己竟然不恨,怎能这样平静地默许和怜悯,真正需要怜悯的人是那些死去的人啊!难道只是因为他为自己的父母报了血海深仇,自己善恶的分辨能力就受了他的支配吗?

  “你是幸运的墨羽。”少逸摇了摇头,其实这些他早就想通了,他觉得再次面对那个人的时候自己应该是十拿九稳、稳操胜券的,他原打算站在这里威逼那个伪君子承认这些摆在眼前的事实,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洒脱地一股脑搬出自己的全部罪过。这令他有点慌乱。“可惜在骆闻人临死前,在他还有机会可以告发真正的凶手的那一刻,他留下的并不是你的名字。”

  “你觉得他是在悔悟吗?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自己的死亡,这恰恰说明了他太执著、太贪心。他甚至在临死的前一刻都在对邪教的宝藏耿耿于怀,他从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向来将别人的生死看得一文不值。对于生命他可以做到屠杀、虐待和欺压,对于宝藏他始终放不开欲望的魔爪。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只将这些归结成好奇的使然,想想吧少逸,好奇不仅能害死猫,人也会被自己毫无止尽的探索之路摧毁。他的好奇使贪婪的欲望愈发茂盛起来,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别人。赫连雕龙是没有必要死的,可惜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那天在西厢秘室的门外,他竟然发现了我的马,我以为自己可以闪躲得很快,我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地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待这场看似明显的谋杀。他很可怜,他发现了我,并正要把这一严重的情节告知浦大人……他死于自己一手创造的独门暗器,并且最终没有机会弄明白为什么孔最会背叛他……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而我就像他一样,也有些措手不及。”

  少逸眯起眼睛点点头,“你又像上次一样,选择了一个绝妙的机会。这种机会真是不太多得,总会有人配合你的计划,你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了。可是这一次你的过错看上去大了些,从那时候起义父和太师之间的隔阂就已经产生了,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由于你的存在愈发紧张起来。可是我从没想到过的是,你竟然会想到对我下死手……”

  “原谅一个凶手的紧张吧。”墨羽诚恳地摆了摆手,“你到过孔最的房间,我不能肯定你是否也查过我的地盘。我的蛊笼还在床下,而我的房间很像没人动过……你在孔最那里翻腾得一塌糊涂,我只是担心在你发现蛊笼之后又细心地打理了一遍,我不希望看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的人持有对我不利的证据。时间对人总是那么吝啬,我还没来得及处理自己的罪证你们就要下山了……要不是戴月那妖女欺人太甚,兴许我会永远留在天山……说道这儿少逸,你还真应该好好感谢云慕,若不是她,也许在你到天山的第一个晚上就要受到伤害了——事实上那天我没作与你们一同下山的准备,我要等璞真回来——可是你们却急着要走,戴月在逼我,你们无形中给与了我很大压力……”

  当天晚上天山几十口人,偏偏选中要向我下手!?我真长得那么没人疼吗?

  听了墨羽的话,少逸心里不是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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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你对璞真还很好——”少逸想到天山上的墓碑与雕塑,“后来呢?最后你把他怎么样了?我想那一定是你一手创造出的杰作吧,原来你对女人、一个已然决定跟定你、早就把自己的终生托付给你的女人也可以痛下绝手……在这之前,我还以为你对女人永远都是包容体贴的。”

  “曾经的确是这样。错就错在,曾经的璞真,是那么善解人意、宽容、值得人去保护心疼。”

  而那时的墨羽,也早已经过了怦然心动蓄谋与心爱的女子私奔的年龄了。在他出手要了骆闻人性命的同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与自己在二十年的岁月里一同青梅竹马长大的师姐骆璞真。他明白在忽然之间,自己对于璞真开始意味着什么,那是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必须对她的余生负起责任的人。他只是觉得,无论与骆闻人有多么深的仇恨,骆璞真都是无辜的。

  “而现在的她变成什么样子了?我早该预料到,有那样的父亲,女儿怎么会是个如此软弱的人呢?她敞开胸怀接纳草摩,口口声声要我把她接到身边来,三个人,携手同游……我怎么忽然变得那么傻?我怎么能相信她会善待草摩而放弃自己的幸福呢?”

  在墨羽回到昆娑为数不多的几天时间里,草摩经历了人生中最惨烈的一次牺牲。其实她的牺牲没有丝毫预谋,她爱洗温泉,喜欢一个人长时间泡在没有人打搅的磐熙苑那片热气腾腾的薄雾里。在那几天,她和璞真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冲撞与隔阂。她就那么默默地停留在与世无争的水气中,幻想今后美妙的和曾经大不相同的生活方式。璞真远远地望着她,仇恨就那么肆意地增长起来。草摩越是感到幸福,她越是觉得凄凉与无望。这种状况将持续到墨羽回归的那一天。如果那天真的到来了,她只能想象出一种更加绝望的境况。他的心回到天山了,又怎么样了呢?相比仅仅思念相隔千里之外的小小幻象,两个人即将与自己如此亲近地生活在一起,抬起头就会看到不属于自己的、却是自己最为嫉妒的那一幕……这是属于一个女人的嫉妒之心,没有人可以看得透读得懂。她找出来曾经来自西域的客人送给父亲的迷药麻菇,仔细地研磨成粉,撒在草摩周身的泉水里。随后还体贴地问道,感觉身子上的旧痛有没有点缓解。

  草摩是天真的,她常年生活在远离世俗的浣幽禁地,对于世人的勾心斗角懂得太少。

  就在她被麻痹至不再有任何知觉的时候,璞真狠狠地向炉火中多塞了好几把柴火。

  ……

  这就是墨羽所斟酌过的那碗鲋鱼汤的真实来历。

  在墨羽亲眼看到磐熙苑的温泉中那一幕过目难忘的景象时,愤恨与惊恐齐攻,胃中的液体犹如蓄势待发的洪水,突然汹涌地朝向他的大脑狂奔而来……那使他曾有过一瞬间的空白。这一瞬间的空白激起的是更加可怕的报复欲望,他忽然变得和那个女人一样恶毒。

  璞真眼睁睁地看着墨羽将草摩的尸体埋葬,又亲眼看到墨羽在属于自己与他的三生石刻上他与草摩的名字。墨羽只给她穿上了薄薄的一层衣衫,呼啸的北风一吹就透,可是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她被固定在冰冷的十字架,矗立在草摩的墓碑前,像是墨羽祭奠草摩的礼物。她恍惚听见墨羽在问她:我已经带你回到了天山,你为什么还不知足?厚厚的积雪沉淀在她的身上、头上,她仿佛听得到父亲的声音,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轻轻诉说着小时候讲给她和墨羽的歌谣。可是那个时候,除了这一点小小的幻想,她已经不再有什么意识……

  对于草摩的死,她没有留下任何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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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此时此刻我最想知道的是,你们又是如何找到彝疆来的呢?”墨羽看了看护在少逸身后的云慕,眼睛好似慢慢流露出淡淡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