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风花血域>第98章

  他转过头,决定再也不要回望一眼,他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韶尊怀着一种难以道来的心情,又独自一人凭杆沉思了很久。不觉红日渐沉,天光渐晚,几只孤单的鸽鸟逐渐消失在视野能及的范围内,坠落的霞光于远处披在了仿佛变低的山脉之间。回过头,他看见了自己单薄孤弱的影子。

  63、

  梁丘染与人对弈。

  他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统政太师郑隐白。

  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宿敌的花园中,佯成与其心平气和地对弈,用意十分明显。刚被他送来的御赐的纯金护君鼎已被人抬进了屋去,那是当年宿隆帝信任的象征,也是其拥有者权力的象征。他将先帝赐予的宝物送给眼前的这位宿敌,心里明镜宿敌的想法。

  从午后开始,深宫便宁谧得如同坟墓,只有棋子敲落的声音,和若有若无的操琴声。黑子的面积越来越大,梁丘染的白子似乎在劫难逃。梁丘染感到皮肤有些发麻,疼痛感深及骨髓,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栅栏将自己夹紧。他用手拂了一下肩膀,什么都没碰到,但疼痛感丝毫没有削减。他恍惚觉得这股力量来自对面的郑隐白。他抬头看了一眼郑隐白,发现他神态安详,端坐着,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夹着一粒棋子,打量着棋盘上的战争,好像无论他下落在哪里,一切均已成定局。这场战争在古琴优雅的伴奏声中展开着,恍惚中,梁丘染听到了马蹄踩踏血浆发出的那种空洞的声音。

  郑隐白发出了一声令人不舒服的叹息。

  “何必呢,何必对晚辈此般谦让呢……”他懒洋洋地收着棋子,对梁丘染毫不在乎。

  梁丘染心里清楚,在刚刚的那场对决中,二人均拼了全力来应付。他本想在这种没有硝烟的战场给与郑隐白些许的警告,没诚想会败得这样一塌糊涂。只因他心神涣散,他在整场对弈中一直在考虑着与棋子无关的事端。

  “我们再来。”他将手按在棋盘上,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郑隐白抬眼看了看他,不屑一顾的神情令梁丘染痛心恶首。

  “时间不早了,还是请回吧。”郑隐白先收起了整盘为数不多的白子,黑压压的一片侵占仿佛宣告了郑隐白无可厚非的胜果。

  梁丘染坐在原地没有动。

  “既然这么厚重的礼品送到郑府上来,我也要深表一下谢意,礼尚往来嘛,往后还请您多加照顾。”郑隐白似笑非笑的面孔很长时间以前就令梁丘染产生一股莫名呕吐的欲望。

  “那倒是不必,现在郑太师深得皇上宠信,还请太师多花些心思辅政参案,分担一些皇上的忧思。”

  “那自然是分内的事,您就不要过于担心了。礼品已经派人送去梁门,还请您一路多加小心,近日来城内多窜混世氓仔……”郑隐白虚情假意地告诫,好像在祈祷梁丘染在路上可以惨遭不测,为他除去这个长久以来的眼中厉刺。

  梁丘染奋身而起,没说一句告别的话就走了。

  等他回到梁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门前他遇见青荷,青荷向他汇报了今日在城中聚仙会馆从几位大人那里获取的一些消息。

  “看来这次真的无救了。”他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随后二人径走向内厅。

  几个人忙忙聚在客厅,叽叽喳喳正讨论着什么事情。

  “太师,他们送来的就是这个。”青荷皱着眉头,将地上的一块长木指给梁丘染看。

  梁丘染走上前,仔细打量起来。

  那木材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少逸伸出一指以手扣之,声如玉石。

  “要我说就打一张大点的桌子,就放这儿,”云慕指着身边的一张桌子说,“这样的东西,放在人前也是荣耀。”

  “虽说作达官的送来这样的微薄之礼有失颜面,不过也是块不错的木材,做个案架该是不错,还是做个实用的案架比较合适。”少逸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桌子就不实用吗!你就知道到处摆那些脏了吧叽的玩意儿!”云慕伸着食指戳着他的脑门喊。

  “我看还是做张床比较好,这木质厚薄均匀,又顶力量,躺在上面该不会有什么异声。”璞真笑眯眯地坐在一边出着主意。

  几个人巴头望脑地看了看梁丘染,等待着他的准备。

  “劈了做柴火。”

  撇下这一句话,弗袖而去。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青荷满脸菜色地走上前来,命几个下人把木材搬去了后院。

  少逸一把拉住他,带着询问的神色紧盯着他的脸。

  “郑隐白送来的是一块上等的——棺木。”

  少逸顿时惊呆在那里。

  64、

  万水千山走过,最终的归途却仍似漫长。当人和马双双感到疲惫的时候,他开始闻到空气中那种熟悉的味道。那味道犹如游离失所的薄雾,笼罩在并不清澈的天空下,这就是他所熟悉的雾鼎江,仿佛近了浣幽山,一切都不再显得真实,他在如此朦胧的景观下,看见自己与自己貌合神离的虚伪。沉重的是心情,牵附着全身的细胞乃至周围的一切。这味道对他来说,早已远离可怕的城池,他却仍旧乱然于心,仿佛它的存在,势必要夺走原本属于他的梦想。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与战马一路风尘来到这是非之地,只为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没有原因,他做的一切都没有原因,在虚浮夸张的舞台演绎别人编好的剧本……这就是他存在于世最可笑最恰当的意义。他时刻抬着高昂的头颅,好像不这样做就会被人误会成没头没脑的玩偶。日渐西沉,雾雨相残,蹄踏水路,他先是隐约看到了一座山城的穹顶,飘浮在暗雾之中空荡荡的前方,渐渐的,一座完整阴森的黑色大厦赤裸裸地展现出来。他过了雾鼎江,随即将别于身后的木笛拿过指掌,细细擦抚过后奏出一曲悠扬缥缈的旋律。凤灵应声而至,墨羽摸了摸它松软滑腻的尾翼,遂与它横过了清冷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