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瞬间明白了,活过的二十个年头,将马上成为不再真实的泡影,不再有人能时刻提醒他那些经历的残酷与真实。
他开始流泪。无声的流泪。就像曾经的自己,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安静地舔拭伤口一般。这又让他想起了往事。
枷锁。
他忽然好想拉紧那条看不见的枷锁,使自己不至于贫穷的连过去都没有了。
那一张张在记忆中曾清晰的画面,只剩下一些零星片断了,就像一些摔破的盘子的碎片,突然间变得残缺不全,现在的他,想把这些碎片粘补起来。
他为自己此时的思维感到震惊,因为那些往事,曾是他最想摆脱的。
“这就好,你那边的事就算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梁丘染慈祥地朝他笑,“等你和璞真的婚事一完,就请立即前往彝疆……”
墨羽中肯地点头,为梁丘染的满意感到欣慰,“太师送上的那一大笔钱,够冷老板在昆娑开好大一间客栈呢。名字都起好了,延曰‘祥云’。他说等梁门操办喜事宴会,倘若府里的房间少了空当,可以去他那里借住呢!”
梁丘染看着眼前这位拥有着碧蓝色眼睛的年轻人,脸上蓦地划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这一道瞬间便消失的光芒被墨羽印在心里,但他却参透不了其中的含义。他只清楚,那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他的心里也立刻产生了某种异样,正如曾经感受过的,像此间流过彼间的风,那情愫是如此地一闪而过,站在这里的他,又马上恢复了平静。
53、
当他顶着夜晚腥冷的月光回到梁门的大院中,已经过了子时。
这一路,他骑在马背上,时不时地抬头睬望头顶静谧的星空。这里的月亮要比天山的好看许多。这里的月亮,好像总是被一朵朵朦胧的飘云浸掩着,不像天山那的那么清澈透亮。而星星有的时候也被隐匿地几乎不见踪影,像在与你捉迷藏一般,令人有种欣喜的探索欲望。在他认为,天山本应该是一头顶的混沌迷茫,正如同发生在那里的不白冤案一样混浊不见底。但是它们却那么虚伪,时刻做着最无耻的自我掩饰,向世人证明它的无辜与纯洁。他发现自己愈发讨厌那个地方,那个深藏着他痛苦童年的地方。而对这里的留恋,却在慢慢加深,他本来就应该属于这里,他喜欢梁门的生活,喜欢这里的人,喜欢这里的气候,喜欢这里的一切。
为什么不留下来,继续在这些人的陪伴下度过余生?
意识到这个可笑的想法,他开始自卑地伤起心来。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时刻都在做着不属于自己的梦,然后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卑微与羞耻。总有一些触不到的感觉,令他们魂系梦牵,距离越遥远,那妄想愈加强烈,直到他们最终自卑地倒在人们高贵的眼皮底下,他们却仍在贪婪地吸吮着为了追求梦想而造成的遍体鳞伤。
你们不会懂,愚蠢的人,自认为高贵的人们!
有时候,他努力地想象,如此这般放低自己的身份,是否值得。
但是他没有办法。任何人都有打不开的心结,那些令其他人无法理解、荒谬的理由。正如在他的心中,也同样存在着对别人的不可理解。
为什么戴月要练那种把人变得不阴不阳的功夫。
为什么梁丘染那么轻易地原谅了骆闻人不可理喻的暴虐行径。
为什么浦城山可以如此不近人情。
为什么云慕和少逸永远那么天真的可怜。
为什么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他对草摩的思念却越发强烈。
……
他思索着这些恼人的疑问,最终由于头痛的发作便终止了。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竟发现里面亮着灯。他踌躇一下,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璞真坐在他的床边,正苦苦地等待他。
“你……怎么来了?”他不自然地问。
璞真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已经看出了什么,却欲言又止。
“你去喝酒了?”她反问。
墨羽疲惫地笑笑,点点头。“我知道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为什么?”
“什么?”
“你不开心吗?”
“没有。”
“你骗不了我。”璞真镇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美丽的雕塑。
“我没什么好骗你的。”
他叹着气,方才头脑中的疑问已被眼前的突然情况赶到了云外。此时他想的,是如何应付璞真的盘问。
为什么要应付她?难道和她在一起不能令自己心甘情愿吗?这真是一种最愚蠢的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