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真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已经看出了什么,却欲言又止。
“你去喝酒了?”她反问。
墨羽疲惫地笑笑,点点头。“我知道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为什么?”
“什么?”
“你不开心吗?”
“没有。”
“你骗不了我。”璞真镇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美丽的雕塑。
“我没什么好骗你的。”
他叹着气,方才头脑中的疑问已被眼前的突然情况赶到了云外。此时他想的,是如何应付璞真的盘问。
为什么要应付她?难道和她在一起不能令自己心甘情愿吗?这真是一种最愚蠢的假设。
“我只是……想了一些事情,便有点心烦。”
“是为了我们的婚事才心烦的吗?”璞真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向她走过去的墨羽。
“怎么会呢?”墨羽坐在她的旁边,“是……一些其他的事。”
璞真望着他,伸出手开始慢慢地摩挲起墨羽冰冷的面孔。
墨羽半侧着身子,不自然地看着她,产生了尽快逃离这种场景的想法。而这种想法,注定了要随时间的延长变得分外迫切。
“以前,我们是一家人。很快,我们的感情会进一步加深。”璞真轻声说,眼神深沉的望向他,“我希望,你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我也需要跟你一同分担。”
“是。”墨羽点点头,“我只不过,不希望也把你带到这种状况中来……我……”
“不要说。”璞真阻止他说下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你适应不来……你从小就是这样的,什么事都不愿告诉别人,总是藏在心里面,让别人为你担心。其实说出来要感觉好些呢。以后不要这样,在天山,就我们两个,你没什么好顾忌的。”
“我知道。”墨羽回答她,浑身僵硬。
“但我还不明白,太师这样极力挽留我们,到底是为什么?”
“我还要替她查些事情。”墨羽谨慎地说。
“嗯?”璞真瞪着大眼睛,等待下文。
“是关于赫连雕龙的,他的死因尚未差清楚……”
“那是他罪有应得!”璞真的脸色一变,“就算是查,也轮不到你……他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来,还有什么好查的?”
“就算帮忙而已。成了亲,我还要去一次外乡,回来后我们就回天山。”墨羽虚伪地看着生气的璞真,觉得自己的欺骗真是荒诞,赫连雕龙无形间成了那只替罪的羊。
“好。”听说要回天山,璞镇又开始高兴起来,“那冷老板的事处理好了吗?”
“已经处理完了,他还说要在昆娑开一家大客栈呢。”墨羽纠紧的心开始缓释。
璞真笑笑,“那些钱也够他开的了,只是回了天山别忘了再取钱回来还给太师。”
“我知道了。”墨羽点点头,又看了看快要燃尽的火烛,遂向璞真直截了当地说,“时间太晚了,我送你回房。”
璞真望着他,忽然满眼充满温柔。墨羽心中一惊,马上意识到已经身不由己。
“我今天就留下来陪你吧。”璞真说。
“这……”
“你怕什么?小时候还是我哄你睡觉的呢!”璞真厥着嘴,对墨羽的迟疑表示不满。
“也好——”
当他意识到有些事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的时候,他只好选择漠然地接受。
这天夜里他的心情尤为沉重,也不知为了什么,好像对曾经的一切有些不舍起来。他突然发现,那些黑暗的往事,对他的记忆的运转是必不可少的。记住自己的过去,一直将它藏在心上,这可能是保持人们所说的“自我”的一贯性的必要条件。为了使“自我”不至于萎缩,为了使“自我”保持住它的体积大小,就必须时时浇灌记忆,就像浇灌盆里的花一样,而这种浇灌要跟一些过去的见证人,也就是说,跟一些记忆中出现过的那些人保持固定而有规律的接触。
那些人是我们的镜子,我们的记忆;我们对他们一无所求,只是希望他们时时擦亮这面镜子,令我们可以从中看到自己。
而此刻,他惊讶地意识到,那些往事的见证人,正以飞快的速度一个个悄然离去。他的过去,只属于过骆闻人、和草摩,而此时睡在身边的璞真,竟然显得那么陌生,他惊异地发现,曾经那些隐藏在假象背后、对他来说却是过于真实的经历,却与这个人毫不相关。她不曾懂过自己,他们本来就属于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