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慧昼安,夕加夜甚,堂主的病已达阴阳分离的地步,若治疗有效果,也只能维持在现状。”药圣笑嘻嘻地开着药方,“阴平阳秘方是人道,堂主体内的阴阳精华已自行离绝,恐怕难以治愈啊!”
一个月前药圣的几句话,是他这辈子所听到过最坏的消息。“恐怕”,是一切已被认定事物的托词,那个语气上略显温顿的短词并未给赫连雕龙带来多大安慰。不为人道,便利这个世界愈来愈远了吧
记得上回引他震惊的,为二十年前梅家堡的火事。
春去秋来,物变人非,门外的雨洗去了飘逸在世间的尘埃,心头的困扰却怎么也无法释怀。他像许多人一样,一生都在寻找答案。前半生,是活的意义。后半生,是为那个模糊的定义下达的任务。此刻他猛地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探索的难题,竟都由自己一手创造出来,他不知不觉,招来了那么多不白暗尘。
有一种人,时刻都在准备着生命的终结,在他们心中,自己的生命已经不再重要,他们生活在肉体之外,世俗之外,但埋存在心灵深处的种种疑问却将他们推向一个永恒挣扎的深渊。
骆闻人是这样,赫连雕龙亦是如此。
33、
这一夜赫连雕龙睡得很早,因为他的腿已经没有痛感了,他妄想趁着有生之年,可以尽情享受一下睡眠的愉悦。睡梦中的他仍是带着朦胧的谜团在探索。他仿佛借着孔最的眼睛,一步步走向骆闻人的寝间,他看到骆闻人坐在那里,后背冲着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仔细地端详,赫连悄悄绕到他面前,专心的骆闻人竟然没有发现他。
在看什么,这样入迷?
他顺着骆闻人的目光转移着视线,最终停在了他手中的那样东西上。
这是——难道——是它!
我寻找了二十年,原来这东西竟是这般模样,简直——太出人意料!却又如此贴切撼人!我早该想到的!
他刚想伸手去抓,自己的嘴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
“庄主——”
“哦!?”骆闻人从醉梦中惊醒,迅速收起了手里的东西。这时赫连雕龙才发现,骆闻人的一截手指赫然光秃着,他猛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场意外,骆闻人在追截枯拔妖女时一截手指中过的彝毒。
手中的纸片映出这诱人的场景,他恨孔最为什么没能采取主动地控制这一切。也许他做事比我更谨慎吧,所以才能栖居在那个与自己完全敌对的空间长达二十年都没被人发现。
他昏昏沉沉,不知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已经醒了。真实与梦幻在眼前穿梭,他的头开始阵痛,每每痛醒了睁开眼,然后又疲惫不堪地睡过去。
如果梦中可以解答一切疑问,让他摆脱心头那些迷惘的纠缠,他宁愿长眠不起。
心里有话想要发泄出来,却没有对象。夜里睡觉时生怕自己说漏了嘴,所以临寝前都要死死锁好门,检查一下房间的每个角落是否藏有刺客。他有着最忠实的死士藏在敌方,那么敌方完全有可能在自己这里也插入了眼线。果然,人类本身的恐惧均是来源于人类本身的作为。虽然警告过敌人,自己一旦离奇被害,对方的隐情便会立刻大白于天下。他还是每日生活在惊战中,偶尔感觉心口憋闷,仿佛一只大手死死掮住他的喉咙,想要治他于死地。他在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如今对方已经带着那些秘密离开人世,他为何还是这般恐惧难耐?
他时常想,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钱权名位,他一样不缺,他在追求什么?是比这些更高一层的探索。他这样回答自己。一旦开始,永不言败。这是儿时祖师的训诫,所以开始当他仅仅心存猎奇地想要找到那个答案时,那个疑问便暗自生根发芽,如今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想要连根拔起,需要的是何等的力量与勇气!
“堂主!堂主!”
哐哐的砸门声,非来自梦中,赫连雕龙被现实的恐慌惊醒。
“堂主!堂主!”
赫连的脑后一片潮湿,他伸手一摸,竟是汗液浸透了床巾,浑身的衣衫也已湿透了。
“陆教头?有什么事么?”他惊慌地问着话,喘着粗气,喉咙发干。
“霹雳堂……有客人来访。”陆翳风似乎感到抱歉。
“现在是什么时候?”
“是……丑时。”
“荒谬!你怎么这样糊涂!”
“堂主,来访的是……先代兵部太师梁丘染前辈。”
赫连雕龙一惊,二十年前带自己等重军横扫沧离邪彝势力,最后弄得家破人亡归隐江湖的梁丘太师?他忽然被一阵来历不明的欣喜冲击着,却又马上感到不安。
须臾,赫连雕龙穿着整齐地打开门,坐在轮骑上。
“太师深夜造访,有何事如此紧急呢?”
陆翳风挠挠后脑,“似乎不是很急,他带着公主,还有一个……据说是昆娑的什么小官,还有……”
“还有什么人?”
“骆庄主的义子骆墨羽。”
赫连双眉一蹙,不安地顿了顿。
“终于找上门来了。”
陆翳风跟在赫连身后推着轮骑,感觉到堂主身上散发出的忧患气息。
一个月前堂主去天山见骆闻人,又弄个不欢而散,骆闻人的寿宴尚未开始时他就率马队下山,不给骆闻人留有一丝情面……谁想那一次竟成了最后的会面,堂主的愿望尚未达到,骆闻人的义子却已随太师寻到江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