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时旺这段时间过得很是焦躁,饮了许多酒,伤了许多神,还瘦了好几斤。
令他想不通的是,他竟然开始对那个扒光他衣裳、让他受尽屈辱的男子朝思暮想了。
尤其是忘不了他顶着后牙槽对他说的那句话:“好,我答应你轻点儿。”
他觉得那时的宋公子好威猛、好迷人,让他好想靠上去啊。
连日来他经过多方打探,得知那宋公子已在无忧阁的北阁安顿下来,又得知柳婉今日要进宫议亲,这不是刚好给他与宋公子创造了独处机会么。
反正他也无父无母,没人管他亲事,选男选女还不是随他,最多也就姑妈和妹妹啰嗦几句,他不理就是了。
朱时旺还特意去找街角卖菜的婆子打听,男子去提亲要带哪些礼物。
卖菜婆子掰着指头数了数,至少得九样,除了烟、酒、茶、糖、糕、面、鱼、肉,还得弄只活的大雁,以表示他的诚意。
朱时旺想也没想,拿出平日里攒下的积蓄,屁颠屁颠地就开始去置办了,继而找了两名小厮,将这大堆的东西搬过来,堆在了无忧阁的大门口。
眼下他正在大门口徘徊,手里抱着一只大雁,紧张得双腿发软,冒了一头的汗,一身新换的衣裳也汗湿了。
大雁也要被热晕了,长长的脖子软下来,耷在一边。
他左等右等,欲眼望穿,却并没等来宋公子,倒是等来了柳婉:“表妹竟没去宫里议亲。”
“是的表哥。”柳婉并不想与之细聊,目光落到他手中的大雁身上,“表哥当真是考虑周全。”竟还弄到了这等活物。
朱时旺腼腆一笑,一脸的横肉也跟着抖了抖:“费了好些心思才买到,也不知宋公子会不会喜欢。”说着头垂下去,如盆的大脸,红了。
“母亲可知表哥今日行径?”
“姑妈知不知晓无关紧要,我是朱家人,无父无母,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朱时旺仍红着脸,说得理直气壮。
柳婉客气一笑,眸中露出隐隐的同情:“表哥当真是有勇气?”有勇气来这飞蛾扑火。
朱时旺顶着满头的汗,紧了紧手里的大雁,掷地有声:“人活着就得为爱痴狂。”
柳婉:“……”
快要被热晕的大雁烦死了,“嘎”的大叫一声。
柳婉被那一声大叫吓得闪了闪身。
“表妹别怕,它不咬人。”朱时旺顺了顺大雁的羽毛,一脸讨好地问:“不知宋公子可否愿意见我?”
柳婉犹疑地点了点头:“小墨让我领你进去,请跟我来吧。”
朱时旺脸上霎时开出一朵花,笑得见牙不见眼,转头吩咐两名小厮:“快将这些东西都搬到北阁去。”
“表哥。”柳婉顿住,“等先见完小墨再说吧。”
少年虽病着,但听闻朱时旺来访时的面色可不友善,还不知等待朱时旺的是什么局面呢,断然不能随随便便收了人家的礼。
朱时旺表现得极为顺从,咧着乐呵呵的嘴:“成,那就等见完再说,可这大雁,”他嗫嚅着乞求:“能不能先让宋公子过个眼。”
弄到这活物不容易,他急着要向宋公子献殷勤呢。
大雁极不甘心地又“嘎”了一声,随后胡乱扑通,扑通得羽毛乱飞。
柳婉闪身往前躲了几步:“那你得……得管好它。”别飞得到处是毛。
朱时旺如获大赦:“表妹放心,我能管好它,你看,脚都被绑了,飞不走的。”
柳婉:“……”她是怕它飞走吗?
朱时旺被直接带进北阁的寝殿。
少年坐在床榻上,背靠引枕,一身月白色寝衣穿得松松垮垮,领口处隐约可见白皙的锁骨,再加之他刚服完药,面上三分病容,七分矜贵,当真是娇媚又俊朗,看得朱时旺霎时就移不开眼了。
“姐姐,你们都出去,让他留下。”少年慵懒地扭过头来,目光幽幽地落到朱时旺身上。
那幽幽的目光里,还隐隐带着狠厉。
朱时旺虎躯一震,说话都结巴了:“宋……宋公子这……这是病了么?”
额上的汗滴下来,砸到大雁身上,大雁不耐烦地“嘎”了一声,“嘎”得屋内的气氛也愈加怪异起来。
“小墨,你眼下病着,一个人在屋内,真的成么?”这朱时旺再傻再笨,好歹也是怀有不轨之心的男子。
少年转头看柳婉,狠厉的目光霎时柔和起来,“姐姐放心,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小淑女太小瞧他了。
一听“把门带上”,朱时旺紧张地滚了滚喉头,双手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大雁,“我……我也可以照顾宋公子的。”这话是对柳婉说的。
柳婉没理会他,面露担忧地看了少年一眼,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后仍一步三回头,吩咐映寒在外头好生守着,自己则去了旁边的偏殿。
心里仍是惴惴难安,病恹恹的小墨,不会被朱时旺强了吧?
有可能被强了的小墨见门已关上,扬起嘴角阴冷一笑,继而提腿下床,徐徐步向朱时旺。
那步子不紧不慢,走得有几分慵懒,以及几分翩翩公子的风流倜傥,他乌发披于肩后,面容清俊,神色微敛,眸中的光冰冷、幽静,恍如寒潭深处的鬼火。
朱时旺不停地滚着喉头,紧张得后退了两步,手臂死死搂住大雁。
大雁都要被搂得喘不上气了,不耐烦地扑通着,“嘎嘎嘎”地乱叫。
叫得屋内的气氛好似要烧起来了。
叫得屋外的映寒频频回头,反正他站在门口,听到了什么也不能怪他。
“宋……宋公子,我给你买的大……大雁,提亲。”朱时旺舌头捋不直了,说话好吃力。
宋墨已逼到他身前,身量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目光俯下来,气势好压人,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朱时旺头上的汗珠在大颗大颗往外冒,面色张皇,已顶不住了,频频后退,退到了墙壁处。
宋墨舔了舔牙,手臂一伸,将他抵在墙角,禁锢住。
大雁被夹在两个男人的身体间,好难受,好热,好烦躁,于是拼了命地“嘎嘎”叫,叫得让人心烦。
朱时旺全身都要烧起来,面色发红,一双眯眯眼里堆积着惶恐、惊惧,还有隐隐的兴奋,他再次说出那句陈年旧词:“你能不能轻点儿,我……我怕痛。”
宋墨不耐烦地蹙起眉头,眼里的光变成了冰碴子,抬臂,一把掐住了朱时旺的脖子。
又跟前次一样,又掐他,朱时旺毫无还手之力,一张胖脸憋得通红,眼看着只出气没进气要一命呜呼了。
但哪怕一命呜呼,他手里仍死死地攥着那只来之不易的大雁。
“嘎嘎嘎、嘎嘎嘎……”大雁叫得撕心裂肺,叫得歇斯底里,叫得房顶都要被掀了。
宋墨阴冷地顶了顶牙,猛地松开了手。
朱时旺大吸了一口气,还未及反应过来,手中的大雁便被宋墨握住了脖子。
可怜的大雁几乎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脑袋一歪,没了气息,“嘎嘎”的叫声戛然而止。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人喘不上气。
宋墨脸上病容全无,只剩腾腾杀气,睥睨着六神无主的朱时旺,语气阴沉狠厉:“下次你若再敢出现在无忧阁,这就是你的下场”。
他随手一甩,死大雁被扔在了地砖上。
若不是担心给小淑女惹麻烦,刚刚死的就不是大雁,而是朱时旺。
朱时旺吓得眼睛都直了,可怜的大雁,可费了他不少银子呢。
说好的好男风呢?
他战战兢兢,全身都在抖,肥胖的身子沿着墙壁缓缓滑下去,继而头一转,麻溜从宋墨身侧钻出去,打开屋门,连滚带爬地跑了。
管他好不好男风,保命要紧。
这个鬼地方,他再也不来了。
屋外的映寒一脸愣神,刚刚除了鸟叫声,好似没发生什么事啊,朱公子怎的被吓成这样了?
他摇了摇头,看不明白,也听不明白。
柳婉从偏殿过来时,宋墨又病恹恹地躺到了床榻上,地上的死雁也被清理走了,“小墨,朱时旺没将你如何吧?”
这都是什么话,“姐姐多虑了,他又能将我如何。”好烦,朱时旺这么一闹腾,坐实了他好男风的取向。
小淑女眉眼里皆是笑意,在床前的圆凳上款款坐下,带着老母亲般的语重心长:“你如今倒是俏得很,若是无缰知晓了,该会不安心了。”
又是无缰。
少年扭过头去,不吭声,生闷气。
“小墨?”
不吭声!
“小墨你怎么了,怎的不说话?”小淑女偏头打量他。
罢了,不跟她一般见识,少年病恹恹地将头扭过来,换了话引,黑亮的眸子里藏着一抹委屈,可怜巴巴:“姐姐,我头好痛,你帮我揉一揉好不好?”
“头痛?”小淑女的心又化了,赶忙将圆凳往床前挪了挪,“好,我帮你揉揉。”
少年唇角一弯,这才不急不徐地将头移到床沿,放到了小淑女的身前。
柳婉抬起素白小手,细细的指尖在少年两侧额角慢慢揉捏,力度不轻不重。
“舒服些了吗?”
“嗯,舒服多了。”他哪里痛了,不过是想讨她一点儿好而已。
“下次让崔女医给你再瞧瞧。”
“不用了,姐姐给我揉揉,我便好了。”
“头痛可不是小事,得找医官瞧瞧。”
少年挣脱了小淑女的双手,将头轻轻翘起来,眸中波光潋滟,水汽蒙蒙的,藏着不满,“姐姐是不想给我揉了吗?”
他又在耍小性儿了,要哄。
柳婉清浅一笑,温言细语地哄,“揉,我给小墨揉,不找崔女医了便是。”谁叫他是弟弟呢,一切都顺着他吧。
少年这才安心地将头放回到床沿,任她在额际一下一下地揉捏。
那股淡淡的香甜气息自她腕间溢出,飘在他鼻际,真好闻。
他想,得想办法从这“好男风”的坑里爬出来了。
今日那朱时旺能坐实他“好男风”,他是不是也可以让无缰来给他雪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