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冁嬮>第十七章

  风潇游探听关于赛登徒过往所犯桃花的列条列罪,委实罄竹难书。卢彦意味深长道:“这人行事……古怪,人人得而诛之。但他肆无忌惮,横行武林,凡江湖上有名的女中豪杰太半受其凌辱,虽为武林公敌,可他行迹飘忽不定,来无影去无踪,实在拿他没辙。如若放在月余之前,以你而今本事,要拿尚且不易,师尊眼下派你寻觅其人并夺其兵刃,实在难如登天。”

  他说这话时一派煞有介事,仿佛对付那赛登徒果真棘手,可风潇游彼时艺高人胆大,自以为承蒙天冥古皇鼎力授艺,武功已是举世无双的俊逸人才,那赛登徒不过是亡命天涯之辈,杀他又何为难?于是怀揣满腔热忱,意气风发的下了山。

  天冥古皇早将对方行踪悉数告之,命他速战速决、早去早回,风潇游有了线索,轻而易举便会到这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赛登徒。

  卢彦果真实事求是,近日武林中传言那斯早为众矢之的,无数豪杰联袂逮捕已有月余,不过是因他得了当年一皇双尊三象帝中的苍府元尊生平武学精粹“圣门心典”。众所周知,一皇双尊三象帝乃武学一道中登峰造极之辈,这六人齐名立望,一身绝技震慑武林,领冠万夫,甭论得了哪位高人指点迷津,均受益终生。倘若侥幸练成六位中任何一家绝技,势必独步天下称霸武林。圣门心典现世,立马掀起了腥风血雨,人人趋之若鹜。

  赛登徒人如其名,不过一猥琐虬髯汉子,却不具名中内涵。那天,风潇游藏身破庙,正逢他拿毛毡卷了一位姑娘入内,二话不说便欲不轨。风潇游壁虎游墙,附在宸下,庙中情景一一入眼,不禁歆然钦佩。这人不知从何处得到苍府元尊的圣门心典,为武林众人逮捕追杀,非但安然无恙,竟仍一如既往地为所欲为,果真有几分能耐。

  那姑娘眉目娇美,闭月羞花,面色却十分惨白,似乎受了内伤,陷入晕厥不省人事。风潇游正欲出手制止,岂料那昏厥的姑娘蓦地双眸一开,正巧与攀在椽檩边的风潇游四目相对。她一睁眼睛,赛登徒便首级落地,哼也没哼一声便身首异处。

  这为人糟蹋未果的姑娘便是月骨鸢。她同赛登徒一般,于武林中为非作歹大戮江湖同道,为十八天洞金仙以及七鳏六寡围攻,由于她修行内功走火入魔,真气大损,寡不敌众,只好佯装阵亡炸死相欺。虽成功瞒天过海骗了群敌,却未骗过觊觎她美貌已久窥伺在侧的赛登徒,他看出她以龟息术装模作样,趁其不备,将她一棍敲晕,用毛毡一裹,夹在腋下,携之往南,要寻隐蔽之处胡作非为。

  他敲那一棍手法拙劣,月骨鸢半途便已醒转。她要规避群敌,苦于伤后功力不济,轻功施展不开,无计可施,赛登徒的一张毛毡正解了她燃眉之急,于是屏息凝神,将计就计,任由赛登徒携着东奔西跑,便这么到了破庙。眼见这恶徒忽施横蛮,哪里顾得上救命之恩?立即以怨报德,出手取了他性命。

  她突然睁眼,风潇游无所遁形,当场给她揪住。月骨鸢虽身受重伤在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动手之余,她正要杀人灭口,发觉风潇游剑术精湛、武功甚强,心生一计。擒住他后并不戕害,将一枚黑色丹丸强塞入风潇游之口,说道:“你眼下服了我独门秘制“楸蕙”之毒,发作期间苦不堪言,七七四十九日后筋断骨腐而死,世间除我手中解药,无法可治,你可想活命?”风潇游当然想活命,她道:“想活命有何为难?你只需乖乖为我所用,听由使唤差遣数月,尽忠职守,不起任何二心,待我伤愈,解药自然双手奉上。反之,我立即将你杀了,再也无命可享。”

  风潇游心砍叫苦,可命握她手,生死大权戢由自主,只得违心堆欢,曲意逢迎:“姑娘有令,怎能不从?有何吩咐尽可嘱来,鄙人自当甘之效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月骨鸢鼻腔一哼,似乎颇为他的谄媚不屑,走出庙门。风潇游时逢困境不忘师命,见她率先踏出门槛,从地下捡起赛登徒所使兵刃,正要揣入怀中,忽觉重量有异,心有所悟。他一思恍然,但并未多作停留。收好铜棍,随即紧随其后。

  赛登徒的兵刃是根径长两寸的骷髅头铜棒,他下山前,天冥古皇有交代要他将其携回山门,以示考验过关、圆满告罄。可此时武林中流言四起,皆道赛登徒将圣门心典便藏于兵刃骷髅棒中。他仅凭一己之力难以保全,也效仿月骨鸢将计就计,利用她卖一出遗祸江东之计予以回敬。有人觅到其尸,铜棒却不翼而飞。魑魅血艳爪闻名遐迩,当今世上唯一人谙此神技,群豪一检赛登徒死时情状,立知杀人夺棒之人便是月骨鸢,遂穷追不舍

  月骨鸢初时本来只需躲避十八天洞金仙以及七鳏六寡,杀了赛登徒,反而惹祸上身,成了全武林人人围攻的公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群豪只道她利用美色谋得圣门心典后远走高飞,然她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无端为人追杀,如何能不义愤填膺?她一怒之下,不屑解释澄清自己无辜,五指捭阖,大杀四方。

  他二人蛇鼠一窝,互惠互利,都各怀鬼胎。风潇游却觉能同美人同舟共济并非虚与委蛇,实乃风流艳福,诚然期间令他吃了不少苦头,亦甘之如饴。也是二人齐休戚共患难,方才暗生情愫,渐演渐烈。为避群敌,他两个不惜暗潜勾栏、厮混瓦舍,同床共枕,更有甚者,竟佯装新婚夫妻乔装燕尔。月骨鸢虽伶俐聪颖,却极易暴躁,甚却随机应变之能,逼急了往往只逞匹夫之勇,与敌人一拼高下。她与强敌动手,拖延了时辰。风潇游便出谋划策,拄于一旁细辨敌人武功,冥思破解之法;又或眼观六路,穷施巧计逃之夭夭。一人出力一人出智,甭论何种千难万险,总能化险为夷。

  强敌实在数众,避无可避时,二人慌不择路,偷偷溜进了碧衣教总舵豢蜈谷。谷中千虿万毒,防不胜防,凶险之处,比之于刀光剑影中厮杀不遑多让。虽深入险地,但投之亡地而后保、陷之绝境而后存,就因谷中四面楚歌,旁人只道世间无人愚蠢至自寻死路,决计料想不到他二人竟躲入谷中。即使料到了,也不敢轻易开罪墨扬。

  机缘巧合,二人入谷时正当三更半夜,月骨鸢重伤仍未复原,但要趋避碧衣教一干虾兵蟹将倒绰绰有余了。她尽捡隐蔽处藏身,教中高手如云,轻功却无一人可与她较量。二人长驱直入,竟蹑进碧衣教禁地。

  这禁地是指禁止教中门生弟子入内窥测的机密之地,乃是一洞地窖。墨扬在里头珍藏无数美酒佳酿琼浆玉液,窖旁另设一室,其内囚了两人。

  那两人皆是发须尽颢的老者,一人名讳鸩阈、一人名讳蜕靡,均是碧衣教资深长老,曾机缘巧合秘密斩获圣门心典,并悉心钻研其中所载武功,不料尚未练成便给墨扬察觉,这人狼子野心,如何能不觊觎?委婉求之而遭否认,使奸计令二人下肢瘫痪、半身不遂,趁机擒缚,逼其上缴心典。二人中计之初第一时间便将心典置于烛上焚毁而去,心中却牢牢记了练过的几页,墨扬求书已属徒劳,强行逼供,便是要令二人吐露那几句残存心诀。数度无功,便将二人囹圄于窖。而风潇游嗅到酒气,知窖藏之酿不到预期不易轻易取出,才顿生妙计,藏身于此,反倒滩了一趟秘辛。

  鸩阈、蜕靡二人在地窖中惨受荼毒凌辱、千戕万刑,始终不肯松口。所以冥顽不灵,未将神功秘诀授于墨扬,倒非心知一旦吐露立遭杀身之祸,只是此人欲壑难填,唯恐他得了上乘神功为祸武林,无端招惹是非,置本教于水深火热,千万教众大好基业免不了覆灭之险。苦于手脚受缚,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风潇游二人便是一场及时甘霖,及时抽了佩剑替二人斩去桎梏,赐予解脱之机。他两个虽有意以死去厄,总是可惜一身好不容易练就而来的神功,以及圣门心典中的寥寥数语。倘若这门神功随二人同赴黄泉,武林永久失传,实为大憾。为做报酬,他们便将心典中一门“枯陨神掌”授于风潇游,盼他将这门绝技发扬光大。当今之世,已无圣门心典,其内载录的盖世神功也仅此一项而已。

  言传意会时,风潇游蓦地忆起一事,掏出赛登徒那支骷髅铜棍,拦腰而折,掰之为二,棒内果然中空,内藏一书,封皮上书了圣门心典四个大篆。鸩阈道:“墨扬这斯贪心不足,却着实有几分才干谋略。他洞悉人心,深知世间不止他一人贪权婪利,人人皆难逃名欲之惑。遂以这心典为引,设逐鹿之计。投饵入湖,群鱼共争,由此挑起武林人士互屠互戮。他不出一兵一卒,强敌便有人歼,乃伐之上策。”抖开心典扉页,内容虽密密麻麻,尽属内功心法秘要,却均是胡诌乱撰之词,毫无章法可言。也因编得牛头不对马嘴、似是而非,旁人只道心典本身便是如此艰涩难悟,方显神诡莫测,更不怀疑实乃有人作伪造假,而自己不过是揣了部赝品。

  传罢秘诀,二人随即自缢。风潇游因祸得福,正乐不思蜀的起手进修,墨扬这斯却不期而至,恰逢风潇游对月骨鸢得意洋洋道:“这圣门心典果然名不虚传……”等夸赞其词,他一一尽收于耳,又见鸩阈、蜕靡二老已死。立知原委,妒火中烧,便要拿他。

  月骨鸢三招两式便将墨扬掷出窖外,于风潇游道:“他斗我不过,自然要去搬救兵。碧衣教众转瞬即至,我出去抵挡片刻,你趁机溜走,三日后某某地会合。切莫失约,你可服了我楸蕙之毒。”她不待风潇游置可否,便率先走出酒窖,跟着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声沸盈大起,却渐趋渐微,窖外一众碧衣门徒已为月骨鸢引远。

  风潇游走出酒窖,寻思她不干毫无把握的愚昧之举,多半自己有计脱身,不必牵挂。正要觅径出谷,蓦地发觉入谷甚易出谷便十分为难,无头苍蝇般转了几匝,却不知先时从何路而来。鸩阈二人临死前本将谷中各处大径小弄详加以告,但他二人受困已久,混不知外头今非昔比,谷中规模已有不少变化,各处墉墙巷口日新月异,他兜兜转转绕了一圈,便拐进了林宴宴寝殿。

  林宴宴本是翙隰谷中农家贫女,双亲亡故,便独自过活,一日上山砍柴,归程时逢大雨,途径几间废墟茅棚,便钻进去避雨,在残垣断瓦中拾拣到一部无名毒经,携之回家,翻读研习,将整部书摸得滚瓜烂熟,由此练就一身惊世骇俗的制毒之功。后年村中人相继迁徙,她难忍孤苦,出来闯荡江湖,无意结实碧衣教喽啰,因一身毒术高调入教,得墨扬赏识兼震撼,要与她于此道一较高下,较之立败,自愧远为不如,乃关公面前耍大刀之别。林宴宴左右无处可去,应了墨扬之邀,顺理成章暂为碧衣教客卿,替他炼制秘毒。

  彼时,林宴宴沐浴得正悠然自得,风潇游突然造访,委实令人惊悚,她尚未来得及尖叫,一张樱桃小口便给捂得严严实实。时值末酉,月骨鸢且战且退,已然安然出谷。墨扬追她不上,又遍寻风潇游无果,特地跑来咨询林宴宴,可有发觉可疑之人。风潇游以匕首抵于林宴宴背脊,二人同卧一榻,被褥衾枕以作遮掩。林宴宴命悬他手,墨扬问起,不得不摇头扯谎,佯装若无其事,并三言两语将其打发。风潇游这才将匕首放下,岂知一放便知上当,林宴宴一把毒剂撒出,阻了他片刻,便大喊大叫奔出殿去。

  风潇游大惊失色,急忙跃出,将她重新揪了回来。但人虽已再度擒获,她喊出去的尖叫声却无论如何撤不回来。风潇游不得已只能将林宴宴推出来,横在身前以为挡箭。可墨扬这斯却非怜香惜玉之辈,无视林宴宴惊恐之情,只令喽啰非斩杀外敌不可,无需顾及旁人。

  风潇游聆他与林宴宴一面交谈,听他口口声声说了许多绵绵之言,皆是倾慕之意。岂知紧要关头他竟能弃美人如遗,不禁大出意料之外。他拿住林宴宴不放仅是为令对方投鼠忌器,自己便可携其为质,也好脱身,却并非真欲杀人。如此一来,林宴宴非但毫无利用价值,反而成了负担累赘,他竟也未将其丢开。

  不想墨扬不为所动,仍传令弟子擒他。风潇游今日方修神功,初学乍练,此番免不了要与人较量一回。

  这一回较量得酣畅淋漓,他虽一上来威风凛凛,杀得千百碧衣教众溃不成军,但对方前仆后继,人数实在忒众,又是各种蛇虫鼠蚁层出不穷,他双拳难敌四手,又要照料林宴宴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委实疲于应付。碧衣教众深谙终于没能护住佳人,林宴宴身上到底挨了一掌。

  许是上苍垂怜,他与林宴宴命不该绝。便于千钧一发之际,蒙高人相救,助他二人脱困。那所谓高人他并未有幸会面其人,不过是黑暗中飞出数片湘妃竹叶替他开了一道。得了喘息之机,他依照林宴宴指点,二人相搀出谷,碧衣教众大约为那暗中援手的神秘恩人相拦,并未追出。

  历次了一役,林宴宴已不能再度回谷。他二人身上均遭受碧衣教高手一击,但风潇游内功颇有根基,又得鸩阈二老传授圣门心典,足可自行将对方掌上剧毒于体内逼出,但林宴宴却无此功力,中掌时毒质已侵入五脏六腑,风潇游竭尽全力,无法尽数逼汲而出。此毒乃冷彻入骨的寒毒,林宴宴心知唯有雒圜山无羁派的炽燠功法可治,风潇游只好携她前往雒圜山,由此展开另一桩风花雪月。

  雒圜山内危机四伏,比起碧衣教,波云诡谲之处尤有胜之,一旦贸然入内,只怕再也走不出来,要活活困死其中。他以千里传音之术将拜访之言送入谷去,有女弟子出谷相迎,他叙毕来意,却遭诸女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