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九十五章 君臣父子

  计氏一族贬为庶民后,曾经的光义侯,如今的计老爷日夜盼望着外孙早点出世,天子龙颜大悦,将收回去的一切赐还给他。

  然而,姚纯那个假太监的存在始终如同一把斧子悬在头上,令他心惊胆战,不得安宁。

  他让夫人屡次进宫劝说女儿,既然已经有了身孕,便放姚纯出来。那妮子却被猪油蒙了心,死活不肯,气得他也无可奈何。

  计家人口众多,没有人在乎走失的祝夫人。孩子一个又一个地生出来,院子里晒满了尿布,等他们长大了,又是新的希望。

  这天晚上,狂风大作,金吾卫冲进来,见人就杀,襁褓里的孩子也不放过。一时间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奔跑的身影,女人的哭声。大公子计平南脚下打滑,摔在地上,沾了满手温热的血,被赶上来的金吾卫一剑刺穿。

  计老爷被一名金吾卫押着,跪在堂屋里,看着这一切,知道是那把斧子落下来了。

  “不要命的妮子,你害了你爹娘啊!”计老爷老泪纵横,对那曾与他荣华富贵的女儿咒骂不绝。

  沈霄坐在一把花梨木交椅上,神情漠然,敏锐的耳力令他听见后院孩子被惊醒的啼哭声,短促的一下便没了。

  “统领,只有计彩衣不知去向,其余人都已处决。”

  “计淮,你家大姐儿去哪儿了?”

  “她是个疯子,我怎么知道!”

  沈霄料想他不会替一个疯子隐瞒,一刀结果了他,留下几个人清理尸体,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计家一夜之间被灭口,宫里再没有计彩屏这个人,太监宫女也换了一批,短短几日这一连串的变故在前朝后宫都掀起轩然大波,更有传言说皇上病了。

  这日下午,闵恪进宫探病,小太监掀起帘子,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寝殿内静得落针可闻,闵恪放轻脚步穿过重重帷幕,看见榻上两鬓花白,脸色泛黄,更显老态的天睿帝,宽松的衣袍下身躯羸弱,明知是因为这些年炼丹吃药,沉迷酒色掏空了身子,也不禁心疼。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啊,曾经在瑞王府,他们也有过天伦之乐。

  天睿帝看着自己的长子,他高大年轻,那双眼睛酷似他的母亲,此时流动着柔情,不由心中一软,叫了声:“恪儿。”

  闵恪上前一步,见他要起身,伸手扶着他,道:“父皇感觉怎样?”

  天睿帝靠着软枕,道:“倒也没什么,就是乏力,提不起精神。今日吃了药,感觉好些了,正好你来了,陪朕下盘棋罢。”

  闵恪道:“儿臣听太医说父皇是火毒攻心,最忌劳神,儿臣还是陪父皇说说话罢。”

  天睿帝道:“让你下你就下,怎么变得这样啰嗦?”

  闵恪无可奈何,蒋芳取来棋秤棋子,父子二人对弈。走了数十子,天睿帝感到神思不济,落子越来越慢。

  蒋芳端上一盏参茶,道:“皇上歇会儿罢。”

  天睿帝搁下棋子,吃了两口茶,看着棋局,道:“你这棋路一贯不知变通,这么多年了,一点没长进。”

  闵恪道:“父皇教训的是。”

  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道:“皇上,文靖侯求见。”

  闵恪眉心一拧,天睿帝看见,道:“你若当真放不下沈氏,朕让如星把她还给你好不好?”

  闵恪抬眸看他,眼神有些难以置信,道:“父皇在说笑么?”

  天睿帝道:“君无戏言。”

  闵恪默然半晌,道:“文靖侯是功臣,夺其妻会使朝臣心寒,非明君之举。儿臣不希望父皇因为儿臣落人口实,英名受辱。”

  天睿帝见他如此体贴,岂不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既然这么想,就别再闹别扭了。”

  须臾谈璓进殿,说了几句话,天睿帝让他替自己把那盘棋下完。

  谈璓见皇上的白子已经占了上风,便照着他的棋路走下去,走了十几步,发现闵恪的棋路与剑法完全不同,前者直白简单,后者灵活多变。

  谈璓知道在皇上心里,为了十四年前的公案不肯低头的闵恪就像这棋盘上的黑子,刚直不知变通。皇上因此恼他,却也因此对他格外放心。他的第一步棋究竟在何时落下,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天睿帝看着两人下棋,见闵恪就要输了,叹息一声。

  闵恪投子认负,笑道:“文靖侯棋艺精湛,我甘拜下风。”

  谈璓道:“王爷过奖,是皇上开局精妙,微臣不过是借了皇上的东风。”

  天睿帝笑起来,赏了谈璓一副玛瑙棋子,闵恪一套棋谱,便让两人退下了。

  谈璓回到家中,燕燕刚洗了澡,穿着银红小袄,正坐在妆台前梳头,见他来了,急切地问道:“皇上怎么样?”

  谈璓心知她做梦都盼着皇上殡天,也就不解释那么多了,简明扼要道:“太医说病情虽重,但无性命之忧。”

  燕燕眼神一黯,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谈璓既不能说她大不敬,也不能安慰她,岔开话题道:“我进殿的时候襄王也在,他和皇上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缓和了许多。”

  这是好事,燕燕哦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梳头。

  明明是好事,却不知为何,她心里并不痛快。她忽然发现,即便闵恪被立为太子,顺理成章地继位,于她的痛苦并没有多少缓解,因为罪魁祸首——他的父亲,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谈璓换了一件便袍,走到她身边,接过玉梳替她梳着,道:“我想过几年便辞官离开京城,或许这样你会开心一点。”

  燕燕从镜中看他,芝兰玉树一般的人儿,眉眼低垂,无限柔情,心亦温软了,道:“我没有不开心,其实在不在京城对我而言无什区别。如星,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无需为我放弃仕途,抱憾余生。你希望我开心,我何尝不希望你开心?”

  谈璓笑着放下玉梳,埋在她浓密的发间闻了闻,道:“好香。”

  “上次看《千金方》,不是有一张做澡豆的方子么,我便叫人做出来了,喜欢么?”

  谈璓想起那张方子,丁香,沉香,钟乳粉,珍珠,玉屑,冰片,麝香,蜀水花,木瓜花,……一共十几味,皆是名贵香料,也只有于老板乐意尝试。

  嗯了一声,谈璓覆住她的唇,轻轻一吻,笑意更深,道:“让我闻闻卿卿身上是不是更香。”说着也不去床上,就在这妆镜前解她的衣衫。

  燕燕看见衣不蔽体的自己被他揽在怀里,映在镜子里,镜里镜外好像有四个人,羞红了脸,道:“不要在这里……”

  谈璓将她翻过身,抵在妆台边,动作更放肆,急得她眼含水汽,央求道:“好哥哥,去床上……”

  谈璓低笑一声,抱起她去了床上。

  “热腾腾宝香,映荧荧烛光,猛逗着往事来心上。记当日长生殿里御炉傍,对牛女把深盟讲。又谁知信誓荒唐,存殁参商!空忆前盟不暂忘。今日呵,我在这厢,你在那厢,把着这断头香在手添凄怆。”

  养心殿内,穿着戏服龙袍的小生立在泥金屏风前,对着榻上的真天子唱着这一曲《朝天子》。

  天子目露悲怆之色,道:“你母亲生前很喜欢昆曲。”

  闵恪坐在一旁,听他突然提起母亲——父子间的禁忌话题,愣了一愣,道:“母亲最喜欢《玉簪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