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天选倒霉蛋>第97章 一往无前

  何景乐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追问何鸿光此时对他说这些话的用意,对方就已经站了起来,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冲他道:“走了,回家,你妈还等着呢。”

  “哦。”他被打断了思绪,便没再想,乖乖地跟了上去;父子二人在公园门口叫车,但大半夜的没人接单,最后还是他又定位到医院门口,才等来一辆,只不过也显示订单尚未完成,约莫要再等个十来分钟。

  这反倒方便他,两人又走回医院门口,叫来的计程车还隔了十万八千里;他看见急诊部的灯亮着,脚步就开始迟疑,何鸿光落后他一些,看透了似的翻他一个白眼,然后说:“磨磨蹭蹭的,人家说不定早就已经走了。”

  他被戳中心事,说话顿时高了两个声调:“我没想去!我就是、就是——”

  医院的门匾一闪而过,他鼓足了勇气,转头跟何鸿光说:“爸,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要帮忙的病人,你还记得吗,她也在这儿住院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她?”

  何鸿光显然没想到他在这儿纠结这么久,竟然是为了邀请他一起去探望病人,毕竟放在之前,这事儿决计不可能在他们之间发生。

  深夜里,他油然生出些孩子长大了的欣慰,不过却没表现出来,父子二人在这种方面倒是极为相似,仿佛再温情的片段也不能让他们和声细语地互诉衷肠,他只是咳了一声,假装自己并不惊讶地淡声说:“……可以。”

  医院的急诊部和住院大楼并不顺路,何景乐视线也没多往那边停留;刚才何鸿光的话到底还是说进了他心里,微妙地在这个深夜激起了年轻男孩的胜负欲,让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之所以如此失态,其实就是在担心对方所说的那种最坏情况的发生——

  要他怎么说呢,难道说他是这样没有安全感,即使已经和辛随做过最亲密的事,也一直在为那点虚无缥缈的破散可能性而担忧,像患有被害妄想症一样担心辛随会就此一去不回头?

  说出来,那就真的是没出息了。

  他轻飘飘地呼出一口气,温热的吐息在灯光下变成连片不明显的白雾,这才察觉气温不知不觉间已经降了这么多,而自己还穿着和盛夏无异的短袖短裤;他立刻打了个哆嗦,转头就跟何鸿光道:“爸,咱俩一会儿要不别回家了,这个点我妈和婷姨估计早就睡了。”

  何鸿光今夜对他格外宽宏大量,闻声竟然没骂他,还问道:“那去哪儿?”

  “去给我提前庆祝一下生日,”他厚着脸皮说,“礼物也不多要,帮我把X牌新出的那条裤子买了就行。”

  何鸿光好长一段时间没吭声,用那种看上去就很想给他两拳的表情。

  “算了算了。”赶在对方发火之前,他自己先认了怂,两人走进空荡的电梯,才又说,“那一会儿咱们过去,就悄悄地在门外看一眼啊,这个点人家肯定也睡觉呢,我这临时决定要来,也没个通知什么的。”

  他还想继续说,但何鸿光已经不咸不淡地堵住了他的话音:“我比你知道。”

  于是,小何少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说的故事真相到底也没能说出来,他垂头丧气地领着何鸿光往鞠听萍的病房去,两人脚步都放得很轻,途中遇到值夜班的查房小护士,还好心地要为他们指路:“您好,陪护么,哪位病人?”

  “504的鞠女士。”他道,随口又问,“现在鞠女士有人陪床么?还是之前那个赵小姐在一直陪着?”

  这事儿他没敢问赵元君,毕竟有时候关系太亲也不全是好处,赵元君在他面前太把自己当一个能顶天立地的长辈,许多话由他去说,反倒没有别人那么好的效果。

  他这么问着,打定了主意想,如果今天能见到赵元君,一定要把请个护工的事和对方好好说一说,总之钱一定是够的,大不了,他就、就同意让赵元君打个欠条嘛,不然这样一直累着,铁人也要撑不住的,更何况他姐那么一个小姑娘。

  小护士认认真真地对过手里资料,然后答复他:“是的,一直是赵女士在,但她今晚没过来,还托我多多照料。”

  说罢,看他眼熟,又道:“咦,我好像认得您,您之前也来探望过病人是么,好像是…小赵先生?”

  “啊?……嗯。”

  他下意识应了,但立刻想到跟在后面的何鸿光,果不其然,他爸表情非常困惑,但真不愧是成功企业家,亲儿子都跟人家姓了,这会儿也顾全大局,什么都没问;只是神色就多少有些恐怖了,那隐含威胁的秋后算账表情简直和辛随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才是亲父子。

  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因为小护士认出他来,话也紧跟着多了一些:“那说起来这个,其实您姐姐一直不怎么在医院的,我负责的时间段里,除了最开始,好像一直都在外面跑,算我多嘴吧,病人这个情况,如果你们都实在抽不开身,还是请个护工更好一些。”

  “嗯,我们明白的。”

  他点头应下,和那小护士擦肩而过的瞬间,又听到对方嘀咕似的讲:“一个两个都奇怪,姐姐说要找弟弟,弟弟这个点来姐姐又不在——”

  他猛地刹了车,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回头反问道:“什么弟弟?”

  小护士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听到过您姐姐打电话,大概意思是说要找弟弟,无论怎样都要找到。这才想着,您不就在这儿么,还有什么可找的?”

  一个荒唐但合理的猜测在他脑海里渐渐成型,让他尽管不敢相信,但仍旧无法欺骗自己,他近乎愤怒地想:赵家的人难道都是笨蛋吗?失踪近十年的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去费尽心思地大海捞针?

  可没人能回答他,赵元君不在此处,鞠听萍还躺在病床上,他只能反复地自我诘问,再等待胸腔里无处安放的怒火和悲痛沉寂。

  他知道答案,他也知道自己知道答案。

  鞠听萍生的病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是稍有不慎就会被夺去生命的脑瘤;这世间比天各一方更让人难过的是多年杳无音讯后的生死两茫茫,因为即使人不能常在一处,只要仍旧健康,就会有微弱的希望,希望即使“不知道他过得怎样”,但“知道他仍在人世上”。

  如果每一面都可能是人世间的最后一面,赵元君怎么舍得让她那个许多年未得见的弟弟不来再看一看鞠听萍?

  病房里,沉睡的鞠听萍面颊消瘦得凹陷下去,头发干枯焦黄如秋日一脚就能被踩碎的野草;病房外,他眼含热泪地盯着黑暗里白被下的模糊人影,很缓慢地回头向何鸿光说:

  “爸,我可能得做一件事儿。”

  何鸿光平时管东管西,真到这时,却奇迹般的一句都没问,只答:“好。”

  他抹干了眼泪:“是特别笨、特别吃力不讨好的事,而且以我的水平,可能耗干半辈子,也做不了那么好,一点儿也不会给你长脸,甚至说不定你七八十了都还丢你的人。”

  何鸿光好脾气地笑:“小倒霉蛋,说得好像你现在就不给我丢人了一样。”

  他也被这句话逗笑了,在这一瞬间回想起自己无所事事得过且过的前几十年,各种画面放幻灯片似的在他眼前闪过:交朋友四处碰壁、和家人关系僵硬、坚信年少真挚的友谊一定会消散,以及,世界上没有他的栖身之所,他是那样一个好运不知被谁中止、厄运却源源不断的倒霉蛋。

  但现在再回头看,他竟然发现这些东西好像都没有那么严重,当时让他绝望悲观的事情竟然还不如许多年前游戏里抽新卡未遂来得印象深刻;这么一想,长大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因为长大尽管意味着无所不在的困难和无能为力的现实,可他也同样有更多的能力,去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

  长大是成年人的陷阱,是诱惑少年人变成碌碌无为大人的虚假伊甸园,但坚定不移的心是保护伞,在许多人生至暗的瞬间,它让少年依然是少年。

  何景乐不再想要永恒留在那个帝都的寒冬里了,因为他也有了一定要去做的事情,有了必须要走到结局去的爱人,谁规定倒霉的人就一定要逆来顺受,就不能奋起直追、把命运握在掌心里?

  他又想到辛随,想到会笑眯眯叫他小福星的辛随,那么,辛学长的小福星现在要开始玩一个非常困难的抽卡游戏了,在接下来的人生里,以上天这些年赐予他厄运后没按期支付的同等好运为筹码,在十几亿的平凡R卡中,筛出那些张早该回家的、沉没的SSR。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何景乐想,他一定要告诉之前的自己,原来就算不用身披床单、不用手拿利剑,也一样可以成为勇士;因为爱会让人变得足够勇敢,在第一百次失望后,仍旧愿意献出第一百零一次的真心。

  “我得找到赵元思。”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虚空中的谁听:“找到很多很多个‘赵元思’。”

  --------------------

  引用了余秀华老师的诗《想他》: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但知道他在人世上。

  很久之前读评论,读到评论区的黄粱老师(她全名好黄)说,不要长大,是陷阱。当时记了很久,我也说小乐会陪大家一起永远做小孩,现在这个约定也依然算数,但是依然希望大家能像小乐一样找到令你觉得长大也是值得的事情!正是因为我们都好好长大了,才在这里相遇!

  哎呀好肉麻,昨天没写完,来,上传统才艺,给大家磕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