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沉疴难愈>第73章 病痛离

  禇钦江的病一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能打起精神和路倏多说几句话,坏的时候连他是谁都认不出来。

  医院的床单和被子也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因为曾经被铁链锁过,所以曲瑶始终不太主张用束缚衣和绑带来强制他镇定,唯有自己一天多查几次房,密切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以及精神状态的好坏。

  而路倏碰见禇钦江发病的次数并不多,偶尔一两回,都能要了他的命。

  说是陪护,可由于医院的规定和治疗方式所限,他能做的也只是陪他说说话,或者站在玻璃墙外,远远看他休息,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路倏凝视病房里的人,禇钦江背对着玻璃墙坐在床边,很久没挪动过了。

  房内除了一张床,空荡荡的未留下任何物品,他独自坐在那,背影孤独而落寞。

  路倏敲了两下窗,一重一轻。

  是他之前和禇钦江说好的,如果自己过来看他,就这样敲两下。

  咚咚——代表“哥哥”的意思。

  禇钦江似乎没听见,路倏又敲了一次。

  里面的人身形动了动,缓慢转过身。

  大约是最近路倏变着法给他搜罗营养可口的食物,此刻脸色看上去要比往常红润一些。

  禇钦江昨日情绪刚崩溃过一回,曲瑶加大了用药量,此时整个人浑浑沌沌的,没那么清醒。

  他眼神空洞,努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人是谁。

  路倏手掌按在玻璃上,用口型一字一句对他说——哥,今天好点了吗?

  禇钦江站起来,迈开步子,朝玻璃墙走去。

  走到半途,他又忽然停下来,眼神蓦地起了点变化。

  禇钦江眼里的路倏,变成了两个。

  一个面无表情直视他,对他说:“禇钦江,你快点痊愈,否则我不要你了。”

  另一个则笑着对他说:“哥,到我这来,我们去地下室,我会一直陪着你。”

  禇钦江在原地站了会儿,脸上表情从茫然逐渐转变为慌张。

  路倏不要他。

  路倏怎么能不要他......

  他恍惚几秒,选择了其中一个,朝微笑的“路倏”走去。

  他说他会一直陪他,那么回地下室也无所谓。

  禇钦江走到“路倏”跟前,想去牵他,可中间好像隔了层无形的阻碍,如何也牵不到。

  对方说:“你再往前一点,往前一点就能抓到。”

  禇钦江又靠近了几步,仍旧抓不到,他有点生气和不甘心,索性用身体撞起来,企图用身体的力量将阻拦撞开。

  “路倏”说:“对,就是这样,把它撞开,撞开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带你回地下室,那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两个。”

  “我不会再离开你,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

  “禇钦江!哥!停下来!”

  玻璃被人奋力拍打,撞墙的禇钦江停顿半秒,面上浮现片刻的彷徨。

  路倏分明在他眼前,怎么还有另一个声音。

  安静须臾,他又想继续。

  “哥!”病房外的路倏焦急的喊了一句,而后小心翼翼放轻声音,“我在这里,你过来,到这边来,不要撞了好不好?”

  一个让他撞,一个让他不要撞,禇钦江迷茫的愣在原地。

  眼见有希望,路倏再接再厉:“很疼,你不疼吗?”

  禇钦江眼睫微微扇动了下,是啊,很疼,特别疼。

  “我比你更疼,禇钦江,我比你疼,你停下来看着我,看看我啊......”

  他撞墙,路倏比他更痛。

  路倏不会愿意让他伤害自己。

  跟前的“人”蓦地消失,变回了一道白墙。

  禇钦江转头,看见了提心吊胆的路倏。

  那才是他真正要牵的人。

  他重新向玻璃墙走去,这一次终于不再有幻觉。

  路倏的手按在玻璃上,掌心因为用力泛着缺血的白。

  禇钦江也抬起自己的手,中间隔了透明的阻碍,将五指一根一根与他重合相贴。

  两人近距离对望,禇钦江扬起嘴角,缓慢而费力的笑了笑。

  “yan,我快好起来了。”

  —

  禇钦江的情况确实有在逐步好转。

  发病的频率越来越低,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意识清醒状态,曲瑶没再给他用过束缚衣和绑带。

  又因为有路倏的陪伴,陪他聊天说话,给他讲那十年间发生过的事情。

  慢慢的,禇钦江发呆恍惚的次数也愈发减少,时不时能跟着路倏笑一笑。

  偶尔精神很好时,还有闲心吃李喻承的醋。

  放言说要是他去华大上学,李喻承恐怕都没机会进团队。

  路倏伸手理了理他变长的头发,说:“你要是在团队,唐星辰估计不干,我们股份加起来是他的两倍。”

  禇钦江笑道:“那我在家给你当贤内助,你养不养?”

  路倏也笑:“什么贤内助,那叫豪门贵妇。”

  两人并肩坐在床边,禇钦江脑袋顺势靠上他肩膀,得寸进尺说:“老婆真好。”

  路倏轻掐他脸:“别瞎喊啊。”

  “你都要跟我拍结婚照了,”禇钦江说,“还不让喊?”

  “我不介意你喊另一种称呼。”路倏说。

  禇钦江:“哪种?”

  路倏瞥他:“你觉得我会上当?”

  禇钦江笑着蹭他脖子:“老公好好哦。”

  路倏心神动容,没忍住乐了:“禇总,你几岁?”

  “上次就说了,”禇钦江胳膊穿过身后,横臂搂住他腰,“十八岁,再问也是十八岁。”

  路倏曲起手肘,哄人似的摸了摸他脑袋。

  过了会儿,他问:“十八岁的路太太,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再过几天就是禇钦江生日了,目前这情况也出不了院,他们只能在医院过。

  禇钦江叹气:“路总啊,你都不愿意准备惊喜了。”

  “谁说不准备,”路倏道,“有两份,一份你自己挑,另一份我给你买。”

  禇钦江拉长音调,懒洋洋说:“这么好。”

  “有人都喊老公了,”路倏调侃,“得给点改口费。”

  “这样啊,那我得好好想想。”

  禇钦江佯装思考了半晌,抬起头,看着他说:“想好了。”

  “什么?”路倏问。

  “希望我们路总,”禇钦江捏了下他耳尖,“每年都能问我一遍,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路倏挑眉,饶有兴趣:“然后呢?”

  “我不需要其他的,”禇钦江低声认真说,“你能每年问我一句,每年陪我,就算是我这些年没白坚持的礼物。”

  ......

  禇钦江生日前两天,需要进行封闭治疗,路倏连夜坐飞机回了趟国内。

  封闭治疗只有十几个小时,路倏怕对方找不见他会担心,隔天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伦敦。

  玻璃门被打开时,禇钦江在病房里意兴阑珊的折纸玩。

  见到路倏,他放下叠了一半的兔子,起身接过他手里的蛋糕。

  “很晚了,我以为你不来了。”他说。

  “再晚也得来。”路倏扫了眼那几只兔子,问他,“治疗顺不顺利?”

  “还行,挺顺利的。”

  蛋糕放去一边,禇钦江拉着他坐下。

  在医院陪护的这几个月,路倏明显清瘦了不少,轮廓更显锋利,下巴尖都出来了,今天看上去还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疲倦。

  禇钦江揉捏他手,语气不高的说:“怎么这么瘦,肉都没了。”

  “瘦比胖好。”路倏说。

  “不好,”禇钦江道,“等回国后,我从姨姨那多学几个菜,反正要给你喂回去。”

  “还喊姨姨呢?”路倏逗他。

  “习惯了,”禇钦江笑笑,“喊姨姨和妈都一样。”

  随即又问:“今天去哪了?你看起来很累。”

  “拿你的礼物去了。”

  路倏从兜里摸出一串奇楠木佛珠。

  佛珠大小适中,纹路别致,十五颗浅褐色的珠子里,夹有一颗白玉,是珠串中能称之为俊雅斯文的那一款。

  两个月前他就托阮书梵去找了,要质地最上乘的,串珠的线也必须质量最好。

  昨天回国不仅仅是拿礼物,路倏携带着这串佛珠,去了趟寺庙。

  他从小到大没信过任何神佛,想要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争取,从来不会将愿望寄予到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去。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路倏在佛像前跪了十个小时,三叩九拜,心心念念。

  寺庙的住持帮他给佛珠开光祈福,每一颗,他都捏在掌心拜过三回。

  佛珠戴上禇钦江左腕,路倏转身打开蛋糕盒,点燃蜡烛,放在禇钦江跟前。

  “哥,生日快乐,”路倏说,“以后每天平平安安,不要生病。”

  两人同坐病床上,头顶灯没关,小小的方寸间烛火摇曳。

  路倏握着禇钦江戴佛珠的那只手,朝他额心轻轻弹了三下。

  碰三碰,病痛离。

  希望他的爱人,永远平安,顺遂健康。

  禇钦江目光凝在那串佛珠上,心底热意酝涌,他捧起路倏的手,垂眼在手背印下一个吻。

  答应道:“好。”

  蜡烛被吹灭,带起一缕轻烟,悠然飘散而去。

  世间困苦,总有人盼你此生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