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好心分手>第12章 

  九个梦境,其之六。

  ……

  寒假里,江徐参加的社团像模像样地弄了个课题。

  现在也是贺陈参加的社团了,尽管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整理资料,但他就是在整理——还要负责撰写一部分内容,简直毫无头绪,可以默写经书吗?

  那场交换对于他来说终究是亏了。

  熟人的朋友打来电话问他究竟能不能把江徐约出去时,他正在享受江徐的热心帮烤服务。

  “他没时间啊。”贺陈坦然地回答,“现在正在忙……忙什么?我们在一起吃饭。”

  他没有说谎。

  交换的时候他只是说让江徐陪他一起出门,又没说要和谁见面。

  “你让我陪你出来就是……吃烧烤?”江徐忙碌地帮贺陈烤着玉米和菠萝,好半天了,仍是觉得不可思议的模样。

  贺陈淡淡地回答:“对啊。”

  江徐有些无措地说:“那明天中午……”

  “当然是你自己选地方。”贺陈说,“难不成你也打算去吃烧烤?”

  “没有。”江徐低下头笑了笑,嘴角翘起的弧度总是出人意料的幼稚可爱。

  贺陈也随着江徐笑了。

  真奇怪,江徐并没有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年少或是什么的,却总是带着一身蓬勃清朗的少年气,低落会感染别人,快乐更是如此。

  他喜欢了一个好奇怪的人。

  并且,好能够催进度。

  “我知道了,绝对按时交上。”贺陈感觉自己这个年过得有些紧迫,每天就像被催债似的,不由自主想在年前还上,偏偏截止日期是年后。

  他很怀疑社团是不是有些同学想在过年期间找借口闭关,用课题避开层出不穷的亲戚和应酬。

  他总不能和母亲说“妈,我有事要忙”吧,难得有时间陪着她呢。

  她最近精神是好的,人瘦得越发嶙峋了,有时候话说得有些多,他便陪着她下棋,大概两到三天下完一局,太费脑子也不好。

  或许是又成功度过了一个除夕的关系,贺陈觉得母亲的情绪比新年时好多了。

  因此,在父亲外出应酬的那天,他想起社团的论文,觉得应该追赶下进度,就和想等待父亲回来的母亲说自己需要上楼去忙一阵。

  “你帮我把灯关掉。”母亲微笑着说,“有点晃眼睛。”

  “会不会太黑了?”贺陈不太愿意,“你想开灯就手机上喊我啊……我等会儿就下来。”

  全部关掉实在是太暗了,他留下了玄关的灯光。

  厨师、保姆和司机平时都是住家的,赶上过年,母亲说让大伙儿松快一下,正月前半每天做完工作后他们都可以回家。

  贺陈有些犹豫,不想让母亲独自待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要不先上楼吧?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母亲一如既往地笑着,“小卢去接了,很快的。”

  母亲与助理卢女士私交极好、关系密切,贺陈喊她卢阿姨,父亲也视她为家人,今年除夕都是四人在一起过的。

  “我爸的司机呢,也放假了?”贺陈不清楚父亲的司机在公司那边是怎样的安排,听说这件事有些不好意思,“我去接不就行了,麻烦卢阿姨。”

  “都一样的。”母亲看向玄关的灯光,“都是一家人。”

  贺陈看着她坐在轮椅上双肩单薄瘦削的身影,决定忙一阵就赶快过来陪她。

  在那之前,他想先看看保姆阿姨是否给她准备好了就寝的一应事物。

  挺好的,如往常一样妥帖温暖。

  留盏夜灯吧,他还得去写论文。

  大门传来动静的速度比他的灵感来得要快。

  父亲外出应酬总归是要喝酒的,贺陈想着去帮忙,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往楼下赶。

  在楼梯上时他有点纳闷,为什么客厅里没有人在交谈?

  看到玄关上演的那出在灯光下清晰而离奇的诡异默剧后,他明白了,也懵住了。

  男演员是他人过中年依然气质俊伟的父亲,女演员玲珑的身材昭示着并非他父亲病骨支离的合法配偶。

  灯光在两人身上割裂出了与影子相互牵扯的暗面,另一半则流动着被激素催化而来健康莹润的光泽。

  贺陈被完全出乎预料的画面震惊到短暂失去了语言能力,半晌才勉强从喉头挤出了几丝声音:“……妈,妈?”

  他顾不上那对男女如何仓皇,踉跄着过去开了灯,可惜……还没有到可惜的时候,不应当说可惜……

  可惜他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被过去的可怕梦魇纠缠。

  他在那个晚上失去了三个亲人。

  始终支持他的母亲离他而去。

  慈爱的父亲形象坍塌。

  而他会对卢女士说出平生最痛心的话。

  “你不信因果报应的吗?”

  往事沉重粘稠,带着回声通通倾倒在他身上,将他挤压出更多眼泪,伴他硬撑过整个仪式,使他无法独自承受,让他在拒接江徐催促进度的电话后不由自主发出了一条消息。

  贺陈:“能来学校吗?”

  江徐直到数小时后才回复:“我到了,别告诉我你没在啊。”

  仪式结束后,贺陈第一时间离开了家。

  假期里学校没有净校,他想当然地回了宿舍,才发现没在假期留宿名单上的学生突然回来很不方便。

  他不想去住酒店。

  母亲长年不曾关注财物,他能动用的金钱都经过了那两个人的手。

  他看似无路可走,实际上还有无论何时招呼一声就会来接他或是爽快接济他的发小。

  他为什么要给江徐发那种消息?

  江徐又为什么忽然出现了?

  为什么,真的赶了过来?

  为什么拉着行李箱赶到坐在中心湖畔发呆的他身边,维持着让他能够接受又倍感安全的距离——使得他有一瞬间觉得,对方从锦上添花变成了不可或缺。

  这是不对的。

  错主要在他。

  ……

  贺陈从令人愉悦又恐惧的长梦中醒来,抹去眼前一层层叠加以至于黏腻起来的模糊感,看向时钟,确认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

  和江徐分手第二天的中午,高热破坏了他的自律等等一切能够守住情绪防线的品质。

  将大一那年面带笑容从老家赶回来的江徐送到了他面前。

  江徐带着某种盲目的喜悦,在留意到他反常的情绪或者说看到他是什么表情的一瞬间就郑重了起来。

  江徐小心地坐在长椅的另一端,安静等待着,等他喊到名字就立即作出了回应。

  贺陈记得自己确实喊了:“江徐……”

  “我在。”江徐答应着,为他迎来了由坏转好的时刻。

  现在呢?

  现在的他,让自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