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卷。”
四楼的教室里, 传出纸张飞舞的声音,同学们向后传递手上的试卷,教室里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交流声。
被冻的通红的手掌藏进温暖的袖口里,外面大雪纷飞, 让教室里每个学生的面庞看起来都有些僵硬。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 十一月初, 暴雪来临,好像预示着这将是一个极寒的冬天。
柳志斌在班级里走来走去,两个手插在口袋里, 这一批他即将带了三年的学生, 不剩下多久,就要原地解散, 奔向不同的未来,作为他们的老师, 班主任,柳志斌希望每个人都能在来年的高考里取得优异的成绩,但现实证明那是不可能, 势必有人要失意,他不觉得失望, 只是对那些找不到方向的同学的未来担忧而已。
“两节课的时间, 好好做,这是高考模拟卷,都不要作弊,没人在乎你考多少分, 这是给你们一个知道自己现在能力的机会, 会就会, 不会就不会, 以前怎么样我不管,这一次你要是抄,填错了志愿,报错了学校是你们自己的事。”
高考严格,没有抄袭的机会,谁也别想自己有那个本事,在考场上作弊,身为老师的柳志斌,希望这场测试能测出全班每个同学的真实成绩,但是配不配合就要看他的学生自不自觉了。
柳志斌走到了一张桌子前,停下来,低头,在课桌上点了点,低声说:“好好写。”
桌子前坐着他曾经最可惜的学生之一程砚,程砚刚刚填好名字,听到了这么一声,抬头看见老班充满期望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现在不是曾经那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少年了,现在是成长了,有所进步,而且进步很大的尖子生程砚了,他这一年经历了什么柳志斌不清楚,但他把这一年程砚的表现看在眼里,各科老师也反应程砚的进步很大,他的进步是从老师到同学都有目共睹的。
不怕那些学不好的,也不怕那些不想学的,怕的就是明明能学好,偏偏不愿意学的,那份可惜身为老师的他太懂了,他曾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拉程砚上岸,并没有用,现在是他自己想通了,不管因为什么,柳志斌对他抱了很大的期望。
考试环境不错,没有人交头接耳,老班的话都听了进去,这次高考模拟卷让很多人原形毕露,有些人苦苦维持的学霸人设轰然倒塌,各科老师惊讶不已,有些则登顶榜首,逆风翻盘。
“程砚?”办公室里响起一道惊讶的声音,戴着眼镜的女老师扶了扶镜框,从一张办公桌走到另一张办公桌前,“第一名是程砚?李笑笑呢?”
“你看,这次我自己看的,重点看了他,绝对没作弊。”柳志斌面露笑意,眸光中还有一丝不置信。
“这小子从高二下学期就特上进,这我知道,可这么短的时间冲到第一名有点可怕啊。”女老师检查着数学卷子,其他老师也围了过来,看了看试卷,点了点头。
“有底子的学起来就是快。”女老师将卷子放回去,眼里藏不住惊喜。
“他一直不错,之前带他的几个老师都跟我说底子很好,以前数学考过满分来着,后来走的下坡路。”老师与老师之间也有认识的,柳志斌就认识曾经带过程砚的老师,每个老师提起这个学生都说有底子,又聪明,但就是心野,不好好学。
“现在小孩我看不懂,我们班有一个也是,”另一个正在修改试卷的老师说:“那真聪明,就是不学,平时上课睡大头觉,你要是问他题目吧,他还能解出来,神乎其神。”
“这种人一直都有,小时候哪个班没两个这样的?”
“确实是,你们那学生是怎么想通的?能不能让他给我们班那几个上上课?快高考了一个个地还不知道紧张呢。”
柳志斌欣慰地说:“那谁知道呢,我说过他两句,没用,在乎学生自己。”
这话得到了众老师的认同。
——
考完试后的程砚没有回寝室,去了快递站,外面的雪花还在飘着,程砚穿着棉袄,把后颈的帽子戴上,脸蛋被冻的通红,他穿着红色的棉袄,在一片白茫茫中很是扎眼,鞋子踩进积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在去快递站的路上,有人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膀,程砚惊讶自己裹成这样还有人能认出他来?他一回头,看见周溪阔。
“这你都认识?”程砚的嘴里冒着热气,很快被冰雪融化。
“我一看背影就是你,”周溪阔上下打量他一眼,“穿这么喜庆。”
真挺好看的,程砚皮肤本身就挺白的,红色更衬他的朝气,帽子压紧,只露出一双沾着风雪的眼睛。
“不是我买的。”程砚看看身上的棉服,转而问:“你去哪?”
“拿快递,你嘞?”
“我也是,一起吧。”
两个人一同来到了快递站,下雪时排队的人不多,来拿快递的就不多,程砚和周溪阔在排队时闲聊。
“最近校队怎么样啊?”程砚已经很久没有关注校队的消息了,自从退出后,他的日子就充沛到没有时间去在乎其他的,每天被深深的题海压死,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就那样,没有上一届有朝气了,”周溪阔叹口气,“副队走了以后,感觉大家都有点懈怠了,照这个情况下去,下年的联校赛都守不住。”
“怎么会?”程砚眉眼里有几分担忧,他还是很在意篮球队的发展,或者说在意自己学校的名誉,城南蝉联多年的冠军地位,要是倒了挺让人不甘心的。
“朱队和王师也尽力了,厉害的也有,但没有几个,我们这一届本来就不如上一届,下一届再不如我们,结果不用说了。”周溪阔的语气里都是叹息。
程砚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了,如果这是既定的事实,那么就没办法改变了,每一届都有自己的使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的学校也要有风云再起时了,程砚和周溪阔作为高三的学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不尽人意的结果。
排了一会,到了他们,程砚报了号码,周溪阔在他后面,两个人取了包裹出去,周溪阔看着他手上两个大盒子问:“你买了什么?”
“不是我买的,别人给我寄的。”程砚将两个盒子摞在一起,出门没法戴帽子了,没有手可以用,周溪阔在后面体贴地为他掀起帽子,盖在他头上,程砚对他笑了笑。
“走,回寝室。”周溪阔说。
回到了寝室,满身风雪的程砚艰难地推开门,把东西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寝室里很安静,有人在睡午觉,程砚小心翼翼地把包装盒拆开。
是一双鞋子,加绒的,手指蹭着那些软软的绒毛,程砚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他以为这个盒子里应该也是鞋子类似的东西,并不是,而是一双包装精致的手套,用了碎纸垫着,还有香包,比化妆品看起来都贵重。
程砚拿出那双手套,蓝白色的手套全方位地包裹每个手指,背面有一只小企鹅印在上面,男女皆可戴,摸起来很舒服。
程砚戴在手上感受了一下,随后另一手拿起手机,拍了下照片,给人发了过去。
——收到了。
对面的人没有回复,应该在忙,程砚把鞋盒拿下去,拿出一只鞋,踩在椅子上试了试,正好,不大不小,程砚用拇指压了压鞋头。
一张桌子上贴的都是便签,全都是英文单词和数学公式,没有电脑,堆积在角落的都是书籍,课本,还有一些图书馆借来的资料,寝室的人总开玩笑说程砚的位置不能接近,全都是符咒,看一眼就头疼。
程砚坐下来后,抽出了一本书,里面正夹着笔和本子,每本书都有它的作用,绝对没有一本和高考知识无关的,因为长时间地浸泡在这种环境里,程砚的心也跟着沉淀了下来,冷静了下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也许是因为这一年真的有成长,不止岁数上,灵魂也是一样,现在是个靠谱的成年人了。
他刚准备复习,手机屏就亮了。
徐逸的短信。
——今天来玩吗?
程砚和徐逸也已经相识,黑八那个球厅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了,不过自从打完省内的比赛他就很少再去了,徐逸每隔两天就要问他一次。
——不去了。
徐逸【好吧】;
程砚【嗯】;
徐逸【高冷如斯】;
程砚【?】;
徐逸总说他高冷,程砚没觉得啊,他只是跟徐逸之间聊天比较简短,他可担不起高冷这个词,可是想反驳的时候,刷刷手机聊天内容,又实在没有反驳的筹码。
这一年他不打算参加任何的比赛,他没有时间把心思用在别的事情上,量力而行,眼下这个目标足够他追求的了,他不想有任何意外,沉静下来,专注下来是他日复一日的状态。
“老程,”隔壁床的关迪托着腮,看着程砚,程砚对上他的目光,关迪叹息道:“你能不能别卷我们?”
程砚回过头,没应他,继续复习,刷题。
关迪仰天长叹:“有没有人管管?这么优秀的人还在努力,我却在睡大头觉!”
张腾摆摆手:“加1。”
曲滔:“别焦虑了,你们不优秀不是因为不努力。”
关迪总结道:“我和我的四个摆烂室友。”
程砚完全没有听他们在聊什么,他现在已经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刚开始还会应他们两句,久而久之,连应付也没了。
他背完一个知识点,手机屏正好亮了,程砚看到信息界面,连忙解锁。
——合适吗?
程砚对着屏幕不自觉地一笑。
——很合适,软软的,还很舒服。
——那就好,刚刚在外面没看手机,最近你那里都有暴雪,不要出门。
——我知道。
——穿厚点。
——晓得啦。
程砚快速地打着字,珍惜着每一秒聊天的时间,这是他每天快要窒息在题海之后的一点安慰。
——想不想我?
——每天都要问一遍吗?
——嗯。
——想。
——多想?
——今天比昨天想,明天比今天想。
这个答案程砚已经用了无数次,就像他听宋御问他同一个问题百听不厌,距离产生美,异地只会让热恋的浓度更高。
——不要感冒,不要生病,这个冬天很冷,别追求风度不要温度。
程砚已经习惯他长辈似的每天叮嘱无数遍的话,可他从不反感,他无比思念远在天边的人。
——我还要怎么穿啊?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一件没有听您老的吩咐套上?还有这个红色的棉袄,我在班里穿都热。
——多好。
随后一条短信又紧跟着进来。
——这是我离开你的第一个冬天,很冷,明年这个时候,我希望能抱到你。
程砚对着屏幕沉默一分钟,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你知道日语中「抱」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程砚笑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解释,双指在屏幕下打下肯定的话语。
——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在你怀里。
——你一定能抱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