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陌生客>第46章 世上最难的事

  “你母亲她...愿意回来吗?”

  病房里闯进了不久前离开的男孩儿,拿着一架模型飞机四处奔走,他的妈妈吵吵嚷嚷,颜鹤径的问题夹在中间,截成了两半。颜鹤径看见宗逸有被吵醒的迹象,但没等到宗炀的回答。

  颜鹤径只晓得宗炀见到了商漫,听他提起商漫过得不太好,其余见面的种种,宗炀没有细说。

  看见宗逸睁眼的一刹那,颜鹤径听到宗炀平缓的声音:“她不愿意,我想她或许会搬家吧,这些年她好像搬过许多次家。”

  “只是这样吗?”

  在宗炀听来,颜鹤径的提问颇有些无厘头,他扬扬眉毛,疑惑地脱口而出:“什么?”

  “你心情糟糕只是因为你母亲不愿意回来吗?”颜鹤径说,“你和她不是没有什么感情吗?”

  宗炀心中跳了跳,面上依然镇定自若。

  “我担心宗俙不能见她最后一面。”宗炀回答。

  颜鹤径低头继续看着电脑屏幕,很轻地说:“是吗。”

  天渐暗时,宗逸抱着颜鹤径带来的pad看动漫,颜鹤径准备回家,同宗炀走出病房。

  走到电梯前,宗炀说送颜鹤径下楼,颜鹤径拒绝了,他说:“不用你送,回去吧。”

  宗炀敏锐地察觉到颜鹤径的不开心,也明白原因,他有些无措,但实在嘴拙,说不出好听的话,只能挡在颜鹤径的前面不让他按电梯。

  颜鹤径收回手,叹着气问:“你这是做什么?”

  这时医院没什么人,走廊寂静,电梯也没动,宗炀像雕塑似的立着,颜鹤径看到露出一角的护士站,往里面走了几步,移到窗边,宗炀也跟着移过来。

  “你生气了吗?”

  颜鹤径心中想笑,这话语真像出自孩童之口,带着无尽的天真。于是颜鹤径想起儿时和一个小女孩儿玩耍,调皮惹人家冷脸,讨嫌似的凑去问你生气了吗,人家嘴巴翘得老高说没有,颜鹤径真以为别人没生气,没心没肺继续野去了。

  “我没生气,”颜鹤径放松表情,“我为什么要生气?”

  或许颜鹤径做了同儿时那女孩儿一般的事,只是宗炀不似那时的颜鹤径一般没心没肺,他有头脑,情商很高,所以露出讨好的表情,有些可怜地说:“我错了。”

  颜鹤径紧紧盯着宗炀,简直想从宗炀眼睛钻到他脑子里去,瞧瞧他在想些什么。看得颜鹤径眼眶都发酸,突然感到很无力。

  颜鹤径性格中有些无理取闹的潜质,通常他不表现出生气,只要没人主动提起就能自我消化,但如果有人问起你是不是生气了?或者你为什么生气?颜鹤径就异常恼怒,只想把火气通通发泄出去。

  所以宗炀这样问不是明智之举,他大可以装傻充愣,待明天太阳一升,颜鹤径什么都忘了。

  现在他没法忘了。

  “那我问你,你把我当什么?”颜鹤径不再善解人意,显得咄咄逼人。

  宗炀愣了,颜鹤径不喘气地继续说:“你有很多机会告诉我你是去找你母亲,走之前可以说,那天晚上和之后的电话里都可以说,但你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一直猜个不停,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猜到我都魔怔了。你家里的这些事是挺乱的,可是至于对我都难以启齿吗?你母亲这件事你能一个人应付吗?我要是不问你,你可能一辈子也不告诉我。”

  颜鹤径的声音越来越沉,好像一块石头在逐渐把他的喉咙朝下压,他说了很多话,没一句话含多大的情绪,表情也沉稳,让外人来看,一定只猜测他们在平和地商量要事。

  颜鹤径提上一口气,微顿一下:“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只像你的一个临时站点,总有什么东西推着你,让你有天不得不离开我这一站,走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

  “宗炀,想要你的信任,真是这世上最难的事了。”

  电梯还是上来了,从里面陆陆续续走出几个人,经过颜鹤径和宗炀。颜鹤径手疾眼快挡住了电梯门,一脚跨了进去,这次宗炀没能拉住他的手。

  只是宗炀的脚抵在了门边,他像一条在渔网中垂死挣扎的鱼,电梯门合不上,宗炀也不进去。

  颜鹤径那双长眼没有任何光彩,石墨般的瞳孔是干涸过后的土地。

  宗炀好想让里面充满盈盈的水光,不愿看见上面的裂痕,只因看不到这双眼,他会碎成许多片。

  宗炀不自信地辩解:“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

  “因为你不想要过多的情感羁绊,对不对?”颜鹤径,“你有没有把我当过男朋友,当成爱人呢?”

  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宗炀挡在门上的手背,颜鹤径的手很冰,宗炀下意识要去抓,颜鹤径轻轻闪开了。

  “好好想一想,阿炀。”

  宗炀挪开脚,电梯门缓缓合上,颜鹤径的脸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面前只剩银灰色的电梯门,以及接近于毫无声息的宁静,有股吹来的冷气将宗炀冻住。

  他很长时间呆在原地,因为无法给予爱人信任而自责,也因为情感的封闭而绝望。

  颜鹤径在医院门口碰见了提着果篮的宗望桥,颜鹤径避之不及,宗望桥对他也一副嫌恶样。

  他到最后都坚持宗逸的腿应该保守治疗,因此怪罪支持手术的颜鹤径,大骂颜鹤径为“勾引宗炀的男狐狸精”,不过其中更多原因可能是因颜鹤径没有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两人擦着肩过去,只互相对视了一眼。

  前几日温度节节攀升,两场雨又把气温压了回去。总是晚上落雨,到了日光浮现后雨又停了,而雨水总是不多,断断续续的,下得非常混乱。

  这种阴郁的天气,颜鹤径是不出门的,只不过躲了门外的雨,却躲不掉心头的雨。他看着手机界面下雨动态图的天气预报,听到有人在砸他的门。

  说砸可能太夸张,但比起敲门的确大声许多,颜鹤径扔下手机,走去开门。

  门一开,潮湿感就汹涌袭来,随之而来的是宗炀。

  三天没见,宗炀回到了工作中,头型留有做过造型的痕迹,身上有化妆品残留的香味,他连眉毛也没卸干净。

  他淋过了雨,身上有些湿润,好像很脆弱、很伤心,需要一个吻或者拥抱。

  颜鹤径想要说话,被宗炀的唇舌堵了回去,一起后退到房里。颜鹤径准备用手推开宗炀,宗炀就把他的手举过头顶,手背撞到墙上,双臂像缠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颜鹤径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空气给压扁了,呼吸绕不出鼻腔,面色愈发潮红,勉强能睁眼看看宗炀的表情,只是眼睛被什么东西熏得发热发烫似的,很难有个清晰的视线。

  每次他处于被动状态时,不容易挣脱宗炀的压制,或者说颜鹤径有心让着他,而颜鹤径现在处于这境地,竟还下意识让着他。

  因为没有反抗,宗炀的吻变得柔软,他舔舐着颜鹤径的嘴角,闭着眼找到颜鹤径每个五官,用嘴唇都吻遍了。

  他把颜鹤径抱起来,颜鹤径的腿夹着宗炀的腰,一只手撑着他的肩,头颅低下,细细用眼神描绘他。宗炀也抬头,颜鹤径眩晕无比,试图看清宗炀,用手指辅助着看,摸他黑色的眉毛,寡言的嘴唇。

  “好像更瘦了,”颜鹤径摸着宗炀的脸,“没有好好吃饭吗?”

  宗炀什么也不说,只是眼圈红彤彤。

  “淋雨过来会感冒,去洗个热水澡。”

  宗炀将颜鹤径放在餐桌上,餐桌很大很硬,颜鹤径双臂环绕枕在头下,两腿张开支了起来,让宗炀嵌进他大腿之间,俯下身,卫衣的帽绳垂在了颜鹤径的睫毛上,颜鹤径颤动地闭眼。

  “我很想你。”

  听见宗炀开口,颜鹤径笑起来,露出许多牙齿,欢欣地把长腿环起来,脚踝搭着脚踝。

  “我也想你。”

  宗炀的眉眼疏离、冷漠,一个人与不苟言笑也会如此相配。颜鹤径发现宗炀的头发之间有几缕蓝色,他用手接住,在指尖捏着把玩。

  “你不懂我的爱。”宗炀突兀地说,“你不会懂的。”

  颜鹤径怔怔看着宗炀,不再笑了。

  宗炀打翻了手边的一杯咖啡,冰冷酸苦的液体流入颜鹤径的背下,他冷得曲起了上半身,宗炀顺势把他拉入怀中,舔着他脖子上沾到的黑咖啡。

  “宗望桥找过你,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你还帮他付了医院费,对吗?”

  颜鹤径沉默了一会儿,猜出了宗炀反常的原因,便解释说:“我那天帮他是因为没办法脱身,钱也不是很多。”

  “不要再这样了,以后。”

  宗炀犹记得知晓这件事之后的愤怒,就像他亲手让一个最珍贵、最美好的物品掉进肮脏的臭水沟,他感到厌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