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陌生客>第41章 如果遇见他

  宗逸午觉醒后鼻音加重许多,一直流鼻涕,人中处被纸擦得通红,幸好体温正常,只是人病怏怏的,没力气下床,不复下午一般有精神。

  宗炀单独给宗逸熬了白粥,配了榨菜端到宗逸房里去,颜鹤径看他小脸惨白,就说不如他来喂宗逸。宗炀抱臂站在床边,说:“不用把他看得这么脆弱。”

  颜鹤径已经端起碗了,正朝圆勺吹气,不理会宗炀的话。

  “小孩儿偶尔还是可以宠几回的。”

  不知怎的,宗炀无端想起死去的呆宝。

  捡到它的日子是个下雨天,它蜷缩在餐馆旁小巷里的垃圾桶周围,小小的一只,躲在一个破旧的,到处都是洞的雨棚下面,皮毛皱得像淋湿了的杂草,脖子上套了项圈,身上并不特别脏,一只刚被遗弃的、奄奄一息的小狗。

  它非常听话,喜欢安静地窝在宗炀房间的一角,或者宗炀的腿边,几乎从不吠叫。唯独长时间见不到宗炀以后,它变会急躁起来,到处乱蹿,一次刚好碰上喝醉的宗望桥,他把呆宝关进厕所。宗炀回家发现厕所的门砰砰直响,还有爪子刮门的声音,他慌张地开门,发现呆宝在发抖,就像最初捡到它时它的样子。

  狗的情感远远比不上人类的情感,尚且懂得被遗弃后再度获得温暖时的恐惧,不用说人。

  宗逸会懂,宗炀也会懂。

  宗炀欲言又止,颜鹤径回头来看他一眼,笑说:“怎么,想要我也喂你吗?”

  宗炀也失笑,摇摇头走出去。

  颜鹤径问:“你哥平时对你是不是很严厉?”

  “我哥只是不会表达感情,”宗逸咽下一口热粥,“小时候我每次大半夜发烧,都是他半夜起来背我去医院,还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

  颜鹤径想象了一下十几岁的宗炀,像个不苟言笑的大人,无数个夜晚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待挂吊水的弟弟,无比沉着,从不慌乱。

  谈话间,宗逸已经吃掉了一大半碗粥,颜鹤径还要喂,宗逸推开了碗,说实在吃不下了。

  说罢他撞了撞颜鹤径的胳膊,小声问颜鹤径:“你是我哥最好的朋友吗?”

  颜鹤径面不改色:“可以这么说。”

  宗逸露出艳羡的神情,脱离靠垫,挺直了背,说:“真好,我都没有最好的朋友。”

  于是颜鹤径问他在学校里没有交到好朋友吗,宗逸颓丧地垂下头,回答说没有,因为他的身体不太好,而且长得像个女孩子,班上那些男孩儿便不喜欢同他玩。

  他又说他今年要上初中了,或许会认识新的朋友,不过期待的表情维持了几秒,他又垂头丧气,坦言舍不得班上喜欢的女生。

  她是宗逸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学习很好人也非常好,他们是同桌,那女生总会给他带许多好吃的。

  颜鹤径看宗逸为情所伤的落寞,不禁觉得有趣,却装着严肃:“那她可能也喜欢你呀。”

  宗逸很苦恼:“可是我哥和我姐不准我早恋。”

  “现在谈恋爱是早了一点。”颜鹤径趁机打探“你哥早恋过吗?”

  宗逸摇头说:“那时候我还小呢,不能了解我哥的早恋情况。”

  他又神神秘秘靠过来说:“但我觉得他长得就像伤害过很多女生的那种人。”

  如果宗炀知道在弟弟心中他竟是这个形象,不知道作何感想,颜鹤径决定一会儿偷偷刺激一下宗炀。

  宗炀晚上在家中住一晚,颜鹤径不久留,宗炀便送颜鹤径到小区门口。

  小区傍晚无灯,最近有人搬家,路中随意摆了几个纸箱也无人管,一个年轻女生走路只低头看手机,差点被箱子绊到,正好当时宗炀与她只一步之遥,下意识扶了一把,女生面红耳赤地道谢,兔子似的逃了。

  颜鹤径就想起宗逸对宗炀的评价,笑着给宗炀一五一十讲了。宗炀浅笑了一下,说:“这么小就会以貌取人了。”

  “你弟说得不完全准确,你可能伤过许多男人的心。”

  “可能吧。”宗炀说,“但现在有了不想让他伤心的人。”

  颜鹤径停下前进的步子,转过来盯着宗炀,宗炀也跟着停下来,无言地与颜鹤径对视。颜鹤径一向巧舌如簧,以前恋爱时也说过许多浮华表面的情话,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切语言都苍白,一切情话都肤浅。

  他只说:“谢谢你,阿炀。”

  他们已走到小区的铁门处,街道柔和的光透进来,照亮了宗炀的轮廓。

  颜鹤径多想亲吻宗炀,最终只给了宗炀一个不深的拥抱。宗炀感到颜鹤径的发丝在他耳策徘徊了一秒钟,想要回抱,颜鹤径已退开了。

  “我可能要去出省几天,有个拍摄。”

  颜鹤径好奇:“什么拍摄去那么远?”

  “可能因为要配合合作的明星吧。”

  “那要很久看不到你了?”

  “晚上给你打视频电话。”宗炀拉了拉颜鹤径的手。

  这是长时间分别前的最后一次见面,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颜鹤径变得有些不舍,迟迟不想告别。

  最后宗炀把颜鹤径拉到小区一个隐蔽的角落,给了颜鹤径一个很长很湿的吻,颜鹤径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再见,这次不要宗炀送出门,让他回去陪着宗逸。

  颜鹤径刚走出小区门,就被一个东倒西歪的身影拦截住了。

  那人身上有酒气,又跟烟味一起浸泡多时,气味实在难闻。颜鹤径以为碰上酒鬼撒泼,遮了鼻子要走,那人直接开口道:“你在包养我儿子么?”

  颜鹤径恍若被雷劈了,真是惊骇不已,仔细瞧了瞧那人,才认出是宗望桥。不过他被揍得鼻青脸肿,颜鹤径没见过他几次,实在难认。

  “我和你儿子是正常恋爱。”

  宗望桥指着颜鹤径鼻子开骂:“你们要不要脸,我都看你来我们家很多次了,每次都非常亲密,也不怕被邻居看到!你父母知道你惦记别人儿子吗?”

  颜鹤径捧腹,不把宗望桥说的难听话放在心上,反而不屑一顾:“要脸做什么用?我看您也活得挺好的啊。”

  宗望桥呆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颜鹤径在说他不要脸,正要发作,颜鹤径堵了他的话:“而且我爸妈都知道,不用您来操心。不过叔,看你这个模样,要不我还是先送你去医院吧,用不用顺便报个警?”

  颜鹤径看宗望桥眼珠转溜得极快,转眼就揽着他的胳膊喊脸疼:“那就麻烦你送我去医院了,不过报警就不用了。”

  这出乎颜鹤径的意料了,他都没来得及张口,宗望桥就开始推着他往前走。颜鹤径忙说他开了车,引宗望桥往他车的方向走。

  宗望桥从上车之前就围着车到处观察,上了车也没安分。

  车内密闭,他身上的汗臭熏得颜鹤径几近昏厥,想到宗望桥到底是宗炀亲爸,才没破口大骂赶他下车,只还算礼貌地制止了他几次。

  自宗望桥上了颜鹤径的车后,态度巨变,开始问东问西,问颜鹤径是做什么的,颜鹤径回答他是作家,宗望桥又问他写什么书赚这么多,自此颜鹤径不想答了,转移了话题:“您最好不要说话,我看您伤得挺严重的。”

  “不严重不严重。”宗望桥说,“没想到宗炀还蛮有眼光的。”

  接下来,宗望桥开始诉苦,说他欠了钱,今天的伤就是被欠债人打出来的,他说他有多么凄惨,伤口有多么痛,最后说欠了多少钱,其实不算一个大数目。

  颜鹤径紧抓着方向盘,无目的似的踩着油门,拐弯、调头,始终沉默。

  在宗望桥沙哑、假装痛苦的嗓音中,颜鹤径仿佛知道了宗俙讲述过的他们的童年,被父亲的无能围困住的不幸童年,无法逃避又肮脏不堪,就像宗望桥身上那种衰老与悲哀的恶臭,如同一个循环的噩梦。

  颜鹤径忍无可忍,将车停在了路边,心中的一团火滚得越来越烫,快要灼伤他的心。

  “你有没有想过,宗炀他们有你这样一个父亲,是他们人生中最悲惨的事情?”

  宗望桥被颜鹤径的语气震慑了一下,立刻又讨好地笑起来:“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是我对不住他们,但要不是他妈跑了...”

  “算了。”颜鹤径气得快说不出话,“无法沟通。”

  宗望桥仍不知悔改:“你今天帮了我,不也是在帮宗炀吗?我一定会祝愿你们幸福地在一起了,也不会找你的朋友和家人说些不该说的话。”

  “我朋友和家人都知道我的事,你尽管去说。”颜鹤径露出讽刺的表情,“我们也不需要你的祝福。”

  颜鹤径还是载着宗望桥去了医院,帮他缴了费以后才离开。

  穿过医院的走廊时,颜鹤径稍稍驻足了一会儿,窗外是无尽浓稠的黑,医院是纯粹的白。

  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岁的宗炀,陪着发烧的弟弟来医院,额头跑得全部都是汗,此刻就站在颜鹤径的身边,他们一起看着医院楼外的天地。

  十几岁的宗炀面无表情,不哭不笑,只说希望弟弟不要再生病,姐姐不要再痛苦。

  颜鹤径想遇见他,告诉他,这些愿望会实现,很多年后你会遇到一个很爱你的人,他的名字叫颜鹤径。

  最后,颜鹤径一定抱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