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陌生客>第31章 创口贴

  颜鹤径分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气愤,只是一味想要远离宗炀,他摇摇晃晃冲出卫生间,往火锅店门外走。

  进门处有座装饰用的小桥,横跨一片窄小的水池,水池冒着缭绕的雾气。石桥上有摊不知谁打滑的油碟,颜鹤径哪会注意到如此小的细节,快步走过去时脚下打滑,先跌坐在了桥的扶手上,之后重心不稳,竟摔下了水池。

  整个喧闹的火锅店安静了,服务员可能从未设想过此番场景,皆有一瞬间的愣怔。

  水非常浅,只能没过颜鹤径的脚腕,但是裤子全湿了,颜鹤径被湿雾环绕,身体剧痛,冷得牙齿打着颤,却还不特别清醒,视线中的人影重叠起来,他什么也看不清。

  有人比服务员先一步下到水池中来,颜鹤径愣愣的,闻到独属宗炀的气味。

  宗炀摘掉缠在颜鹤径身上的假花,扶颜鹤径站起来。颜鹤径听到他谢绝了服务员的帮助,他的手环着颜鹤径的腰,带颜鹤径走出水池。

  颜鹤径无法忍受地涨红了脸,几乎带着痛苦地在宗炀耳边悄声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宗炀异常淡定地回答:“没关系,不是很丢人。”

  紧接着他又问:“摔到哪里了吗?”

  精神的羞耻击退了身体的疼痛,颜鹤径摇头,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宗炀在车上给娄瑞打了一通电话,告知他颜鹤径喝醉,他们已经离开。

  羞耻感消退后,颜鹤径才后知后觉感到手指的疼痛,他抬起右手一看,食指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长条口子,正在冒血,已经顺着掌心纹路流到了手腕。

  颜鹤径后背发麻,腿脚都软了下来。

  他倒不是晕血,只是对血液有着本能的抗拒,可能与儿时的一场小车祸有关,血液永远和疼痛联系起来,颜鹤径只因手指的小口,就可以联想到身体可能遭受的更为严重的伤害。

  刚放下手机,宗炀就看见颜鹤径在慌张地抽纸,他侧身询问:“怎么了?”

  颜鹤径举起右手,说:“流了点血。”

  宗炀察觉颜鹤径表情古怪,好像在忍耐什么一般,于是重新抽了一张纸,把颜鹤径的右手捉了过来。

  血一时半会儿止不住,宗炀用纸把颜鹤径的食指包起来,说:“到附近的药房买创口贴吧。”

  颜鹤径移回右手,坐正了说:“行。”

  幸好前面不远处就有药店,宗炀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去药店买创口贴。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颜鹤径的腿部变得湿热湿热的,他还空着胃喝了太多酒,整个人精疲力尽,像所有思绪抽离了身体。

  他看见宗炀在药店的货架前转了转,好像选了其他的东西,然后走到收银台前,拿了一盒创口贴,最后掏出手机扫码付账。

  宗炀的一系列动作、每个表情,颜鹤径全部收进了眼底,他感到一股无以言表的心情,从他湿黏的腿部涌到了心上。从药店门出来,宗炀的外套边缘被风卷起,颜鹤径又想到宗炀在火锅店说过的不要再见面的话。

  结果说完了令颜鹤径伤心的话,宗炀就把颜鹤径从水池里拉出来,问他有没有摔到哪里,又帮他擦伤口的血,为他买创口贴。

  宗炀打开车门,带来一阵新鲜的冷气,他将塑料袋放在挡位后方的置物板上,从里面掏出了一片创口贴,利落地撕开,一只手朝颜鹤径的方向摊开,颜鹤径自然地将右手放了上去。

  宗炀贴创口贴的样子很专注,像摒住了呼吸,颜鹤径的手在宗炀的手心里,他有种微小的满足。

  咖啡色的创口贴一缠一绕,稳稳裹住了颜鹤径的手指,颜鹤径收回手指,闻到淡淡的药味,终于感到安心,血终于被止住了,不可能再多出其他的伤害。

  颜鹤径转着手指,创口贴在灯下散发出朴素的宁静,他开口道:“你给我贴创口贴的样子,就像在给我戴戒指。”

  宗炀正将创口贴的包装揉成一团,闻言动作一顿,也不看颜鹤径,说:“你习惯给别人戴戒指吧。”

  颜鹤径不明所以地张了张嘴,一脸疑惑。

  “你家里有一枚情侣对戒。”

  颜鹤径回忆了一下,对宗炀的记忆力感到震惊。那枚情侣对戒是他送给邵荣的礼物,分手后一直放在家中的书柜上,宗炀应该是第一次去他家时看到那枚戒指的,因为之后颜鹤径就把戒指扔掉了。

  “你当我没说。”

  宗炀冷漠地发动了汽车,阻断了颜鹤径想要回答的源头,颜鹤径觉得宗炀的表情格外耐人寻外,像有一些懊悔。

  颜鹤径乐于看到宗炀这样如同常人的表情,他看到塑料口袋,想起宗炀似乎还买了其他的东西,便伸手去拿,发现里面还装了感冒药。

  “你感冒了?”

  “没有。”

  “那买什么药?”

  “颜鹤径。”宗炀转过头来看他,答非所问地说,“你摔进了水里,今天还很冷。”

  颜鹤径恍然大悟,眼睛弯起来,十分狡猾的模样:“你怕我感冒哦。”

  宗炀不说话,颜鹤径步步紧逼:“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说什么?”宗炀头也不回,颜鹤径第一次觉得宗炀装傻的功力很强,他笑了笑,决定不再问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说真的,谢谢你今天把我从水池里扶出来,”颜鹤径靠着窗沿,“不然我可能没勇气一个人从店里走出去。”

  “这是店家的问题,油碟洒在那里都没及时处理。”

  颜鹤径表示一定程度的认可,又说:“也怪我自己,那时候太生气了,没怎么注意路。”

  他侧头观察宗炀的反应,但宗炀正毫无波动地转动方向盘。

  “其实我很好面子的,基本不做会有丢脸可能性的事情,所以今天真是一生中最丢人的时刻了。”颜鹤径感叹道。

  宗炀道:“你最丢人的时刻就这点程度而已吗?”

  颜鹤径仰着头看宗炀:“那你呢?”

  宗炀回忆了一会儿他人生中丢脸的时刻,每件事都很戏剧化,很精彩,比如读高中时宗望桥喝醉酒到他的学校门口大闹。

  又或者宗望桥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宗炀是个不知廉耻的同性恋。

  然而宗望桥对于宗炀是不是同性恋毫不关心,可能也不真的认为同性恋不知廉耻,他只是因为宗炀不给他钱,所以有意羞辱宗炀,宗炀也知道自己的事情在亲戚口中有了许多不同的版本。

  丢脸的回忆很丰富,但宗炀只是摇了摇头,像安慰颜鹤径一般说:“反正比你丢人。”

  到达颜鹤径家楼下后,颜鹤径邀请宗炀上楼。

  宗炀看了一眼颜鹤径,站在汽车的后方,停住了脚步,颜鹤径倚靠在车边,刚按钥匙锁了车门。

  “上楼干什么?”

  颜鹤径知道宗炀明知故问,所以不回答,定定看着宗炀。

  “忘记我说过什么了吗?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颜鹤径装作不知,瞪大了眼睛,无辜地望着宗炀:“你说了什么?”

  宗炀迈步走向颜鹤径,停在距离他大约两步的地方,颜鹤径抱着手臂,曲了一条腿站着,所以比宗炀矮上一点儿,宗炀的目光要垂下来才能和颜鹤径对视。

  氛围很古怪,宗炀觉得颜鹤径此刻的面容显得非常柔和,他的心被一根细线勒着,要他在心脏毁坏前,尽快说出一些违心的话。

  宗炀站在阴影中,或者说逃进了阴影中,他不看颜鹤径的脸,仍旧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放松。

  “不见面,不上床,你有没有听懂?”

  颜鹤径承认,他的自信心有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打电话告诉宗俙,你自以为了解你的弟弟的想法错得一塌糊涂,因为只要看一个人的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

  宗炀的眼中没有感情,没有舍不得,空得像颜鹤径走过的那些荒漠,他每走一步,就绝望一步,无边无尽,什么也抓不到。

  宗炀根本不喜欢颜鹤径。

  但是颜鹤径想要赌一赌,即便他两手空空,没有筹码。

  颜鹤径拿出手机,当着宗炀的面,删掉了他的手机号码和微信,然后看向宗炀,捕捉到了他神情中稍纵即逝的错愕。

  颜鹤径问:“你是这个意思吗?”

  过了几秒,反正不是立刻,宗炀才回答:“是这个意思。”

  不过宗炀的声音沙哑,而且他许久都没有抬起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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