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金丝雀的自我修养>第41章 Farewell(2)

  宋先生简直搞不懂,“你不是出门在外一向在乎自己的形象吗, 为什么还想着要往垃圾车里面跳?”

  南岸自有一套逻辑:“就算跳垃圾车, 我也还是个帅哥, 但门禁卡不捡就真的没了啊。”

  好有道理哦。

  宋先生微笑:“那我们下次扔东西以前, 先看看手里有什么好不好,帅哥?”

  南岸挠头,望天, 吹口哨:“脑瘤压迫到我的视神经了。”

  等手术完看你把锅甩给谁。

  宋先生笑而不语, 忍一时风平浪静。

  手术是大事, 宋先生问南岸是否确定不告知家里人。南岸摇摇头, “尽人事,听天命,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医生和环境, 这时候再告诉家里,除了让他们担惊受怕,还有什么用?”

  长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不痛。如果他能安然无恙,何必让家人惊吓一场;如果不幸死亡, 提前让人郁郁不安以泪洗面有什么用。家人对他再好, 失去他的时候也铁定会自责为什么当初不对他更好一点。

  宋先生瞬间感觉到沉重的压力落在他的肩上, 医生是他找的, 医疗是他安排的,手术也是他的决定,他是南岸的意定监护人, 不久以后还要在南岸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这一切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南岸出了什么意外,他面对的不仅仅是情人的陨落,还有南岸的家庭、朋友以及太早结束的不幸人生。

  这样的责任和代价过于深重,令宋先生难以负荷,他潜意识里想抛开。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能为南岸提供最好的照顾,万一南岸的家人接手后,拒绝承担手术风险,选择保守治疗,贻误了最佳的手术时机怎么办?

  南岸不完全懂得宋先生的担忧。

  在他的认知里,宋先生始终温柔,始终强大,动动手指就能摆平一切。

  而且患病的是他,冒险的是他,会瘫痪残废的是他,会一觉不醒的是他。宋先生会亏损,会难过,但他还是那个温柔强大的宋先生,生活还是会继续下去,而不会像南岸一样长眠地底,或者遭遇不可挽回的惨痛和不幸。

  所以宋先生为南岸担惊受怕,让南岸有种极度自私而扭曲的快乐。

  宋先生说:“手术前回家见见父母,见见你的哥哥妹妹吧。”

  南岸给他看12306的订单页面,“我正好也有这个打算。”

  南岸第一个去见的,是大哥。

  大哥很忙,和他一起吃了个饭就匆匆赶着接待客户,留在家里招待他的,是未来嫂子。

  嫂子埋怨:“你看他,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兄弟来了都不好好招呼。”

  南岸表示不在意。

  他从包里拿出送给嫂子的小礼物,不算贵重,都是些嫂子朋友圈里提过的小玩意,以及几盒时下年轻女孩们喜欢的网红甜点。

  嫂子惊喜道:“弟弟有心了,不像你哥,情人节就知道99朵玫瑰花往我公司送,土里土气的,年纪轻轻的就跟我们公司老总哄老婆一个路数。”

  南岸笑着说:“我哥就那样,从小到大人挺机灵的,学什么都快,就是学不会哄小姑娘,不解风情,天天就知道赚钱养家,嫂子多担待着点。”

  嫂子叹了口气,倒没有抱怨的意思。

  南岸又道:“父母年纪大了,盼着老大早日成家立业,我哥现在事业已经有个基本雏形,确实该在成家上面多花点心思,哪能大好的青春年华一天天地耗着。嫂子你放心,家里人都挺好说话,不瞎掺和,就小妹不懂事,老在饭桌上一边嚷嚷减肥一边吃肉比谁都积极,烦死人了。”

  嫂子笑起来,“小女孩都这样。”

  聊了会儿家常,南岸道别。

  第二去见的,是妹妹。

  刚下车时,南岸精神状态极差,在酒店休息了半天,才约小妹在一家餐厅见面。

  没想到小妹带着三个室友一起热热闹闹地来了,“二哥!”

  南岸和她轻轻拥抱了一下,“女大十八变,小妹一年比一年漂亮。”

  这话小妹很是受用。

  一行人进餐厅,点菜。

  等菜期间,南岸从桌子底下搬出一个小箱子,“跑了几家水果店才买到的新鲜好荔枝,待会儿哥给你搬到宿舍楼下去。”

  “二哥我爱死你了!”小妹开心地向室友介绍:“真人比照片好看吧?南家往祖上数三代,都挑不出我二哥这样好看得跟基因变异似的帅哥。”

  女孩子们不经意间对上南岸的目光,忍不住脸红了。南岸朝她们礼貌大方地笑了笑。

  小妹说:“我二哥跳舞跳得好,学校每年元旦晚会结束都有人在贴吧问他的Q.Q号。对了,他还会弹钢琴,吉他,贝斯,高中的时候还跟人一起组过乐队呢。”

  南岸笑:“没有哪一样精通,当年那是人家乐队找不到贝斯手,非要把我一个吉他拉过去现学贝斯,滥竽充数。”

  恰好音乐餐厅的驻唱停下来休息,小妹怂恿南岸上台表演一个。

  南岸到唱台边问询,驻唱欣然应允,南岸坐在琴凳上,他的右手几乎没法按键盘了,遂借了把吉他抱在怀里,想了想,轻声唱道:“请记住我.....”

  虽然再见必须说

  请记住我

  眼泪不要坠落

  我虽然要离你远去

  你住在我心底

  在每个分离的夜里

  为你唱一首歌

  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南岸目光恍惚,好像接下来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是顺应本能的机械性行为。等他回过神来时,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昏暗的路灯下,夜色茫茫。

  手机屏幕亮着,他鬼使神差地给宋先生发过一条信息: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宋先生回复他说,会来我身边。

  南岸好像夏天里的一朵云,居无定所,飘飘荡荡,在漫长到永无止境的漂泊里消磨光阴。直到宋先生站在地上,向他伸出手,他慢慢降落在对方温暖柔软的手心里,被小心地握住。

  那是一种家人无法代替的安心。

  之后南岸在家里待了两天。

  什么也不做,和往常一样,床上躺完沙发躺,在妈妈回家前半个小时煮饭,边吃饭边玩手机边被骂,吃完饭磨磨唧唧地去洗碗,还打碎了一个盘子,妈妈一边收拾碎瓷片,一边念叨南岸上香还把菩萨打倒。

  晚上,南岸没睡觉,断断续续收拾了一整夜房间,把这些年小妹寄存在他房间里的东西都清干净灰尘,分类整理到几个大箱子里,贴上标签。

  临行前,他为阳台侍养多年的花花草草浇水,顺手捏死月季枝上爬着的几只红蜘蛛,对着金色的晨曦发了会儿呆,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南岸站在家门口,最后回望了一眼,视野里温馨祥和,仿佛暴风雨从来不曾席卷这处港湾。他长大的地方,他亲情的载体,他回忆里因为杂物太多,无论收拾多少遍都马上会变得乱糟糟的家。

  南岸无声地道别。

  回到宋先生身边后,南岸低落了好几天的情绪慢慢升起来,那些困扰他的心绪统统飘远。

  患病的是他,会死是他。

  他赤|裸地站在生命的暴风雨里。

  可是有一个比他更强大的人在灾难中为他遮风挡雨,就算南岸自暴自弃,什么也不做,还有对方在竭力抵挡洪流,在死亡降临前力挽狂澜。

  只要在宋先生身边,他就是安全的。

  南岸又开心起来了,笑起来还和以往一模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快乐与宋先生息息相关。

  南岸告诉宋先生,他最近越来越睡不安稳了,让他一个人睡吧。

  宋先生点头。

  深夜,宋先生从书房出来,经过南岸房间门口时,想看看南岸睡没睡好。

  房门虚掩,门内传来南岸的说话声。

  南岸在录视频,临终的告别视频。

  宋先生静静地停下来偷听。

  “三年前,我对他一见钟情,答应和他在一起。我当时每天考虑的是,如果他对我不好,我就离开他,再也不回来。那时候我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我生命垂危,他会陪在我身边,为我提供医疗和照顾,和我分享病痛与折磨,明明我们当初......”

  一个纯粹看脸,一个以泄|欲为目的。

  身份地位见识差得远就算了。

  脑电波还常常不在一个频率上。

  “所以如果我死了,或者永远瘫痪残废了,没得治了,请一定一定一定不要为任何事情、以任何理由去责怪他,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去打扰他的生活。”

  南岸说得很郑重。

  宋先生听得很难过。

  “我告诉你们他的存在,是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挺想哪天他和你们同框拍张照,照片烧给我,里面全是我爱的人。”

  “其实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不知为何宋先生忽然预感不祥。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并不陌生。

  他脑海里浮现出某个场景:高高的大厦上,一个人推开淡蓝的玻璃窗格,手里举着块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字:快逃。

  “我真的好想他烧一个等身仿真实体娃娃给我啊,嘿嘿嘿嘿,你们能不能在我死后,帮我稍微提一下,我不敢当着他的面说,怕他当场揍我......”

  硬了。

  拳头又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