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你是喜欢我的>第14章 十七岁(十四)

  洛中洲和江元孟的关系不咸不淡,宛如最熟悉的陌生人,见面了也不会打招呼,他是不会开自己玩笑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洛中洲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云随优家里出来的。

  妈妈这个词对洛中洲来说并不陌生,但是这个人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妈妈是受到了爱情的伤害,看到他就会想到伤害她的男人,所以才一直不肯见他。他也想过或许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时辰,一个微尘漂浮的午后,远方驶来的列车下来一个衣服头发稍乱眼角泛泪的女人,向他张开双手把他搂进怀里,和他说对不起她来晚了,他会小声地说没关系的妈妈。

  可一切的幻想都随着那通电话终结了。

  胸腔似乎被一座巨石压住,眼前闪过斑驳陆离的景象。

  “洛中洲,你为什么没有妈妈?”

  “你不会是你舅舅从街上捡回来的吧,没有爸爸就算了,连妈妈也没有。”

  “洛中洲你果然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你走开,我们不和没有爸爸妈妈的野孩子一起玩。”

  一个用力的推撞,把他从回忆推回现实。时隔多年,他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力度。

  从前的小男孩伴着嫌弃的目光,一路跌跌撞撞地成长,也不再为别人对自己有没有父母的指点而伤心难过。

  有的人活着和死了区别不大,不管活着死去她都不爱他,从不正眼看他,也不奢望能留着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午夜梦回时看着他流泪,能每年固定给抚养费可能是为人最后的善良。

  明明她不爱他,他对她也无甚感情,可为什么听到她死亡的消息自己会那么难受,像地上生出荆棘缠上脚踝刺入心脏。

  洛中洲人间蒸发了似的消失了好几天,云随优怎么也联系不上他,连同他舅舅一家也不见了。

  再见到他时,穿着一件黑色的薄羽绒,神情落寞地提着一袋垃圾走出家。

  “洛中洲!”云随优大声喊他,“你……”

  她想说什么来着,她一看到那双湿漉漉像动物园里的小熊猫一样的眼神就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了,本来生气为什么发消息不回打电话正在通话,担忧害怕这傻子会不会想不开,所有的情绪都在他把自己的脸埋进衣领的动作烟消云散。

  洛中洲扯住云随优的衣袖,瓮声瓮气,“陪我走走。”

  走了一阵子,沉默了一路,洛中洲才小声开口。“对不起,我没有和他们说起过你。”所以他才把把她拉走。

  和云随优不同,他没有和舅舅舅妈说起自己谈恋爱的事,他不是害怕他们会用地沟里的老鼠妄想天空明月的不屑眼神,他是不想从他们的嘴里听到对云随优的诋辱,一丁儿点的负面词语都不想听到。

  云随优不在意, “没关系,你不喜欢他们说不说都无所谓。”

  洛中洲勉强地扬起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笑不出来别笑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就别说了,你要是不觉得烦就听我说。”

  云随优领着人,等公交,坐公交,下公交,去买票,上缆车……洛中洲一路低着头沉默,一路低气压。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和温斯一起坐缆车,从上午坐到下午,”云随优看着洛中洲的侧脸,“荡在半空中,心悬悬的感觉最适合放松了。”

  洛中洲没有搭话,他觉得自己很过分,明明云随优那么关心自己那么在意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肯理她,就是不想说话,宁肯看窗外的云绕青山,也不肯看坐在身边的她。

  云随优也侧头看下面郁郁葱葱的树木,绿得像打泼了油墨一般。

  缆车嘎嘎驰过一轮,下来的时候洛中洲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云随优又买了一次票,拉着人登上缆车。

  这回的洛中洲悄悄坐近了一点。

  像只敏感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心翼翼地低落。

  云随优不太会哄人,这个时候也不是撒娇卖萌装可爱可以解决的。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鸡汤语言来温暖洛中洲,他对他妈妈的感情不深,说什么天国里的她活的快乐也是徒劳,可他又那么难过,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连安慰都那么捉襟见肘。她没有经历过亲人逝世,所以感同身受这个词语说起来有些做作,饶是再强的共情能力,刀子没有割在自己的身上,怎么疼也疼不过真正被刀割的人。

  云随优翻找自己的单肩包,从里面找到一盒糖果,掏出几颗和风果味软糖放在洛中洲的手里。他看着手心躺着五颜六色裹着缤纷糖衣的软糖,有些愣神,动作呆滞地将糖果一颗一颗放到嘴里,泛苦的口腔一时间来不及接受巨大的味觉反差,舌头下意识泛酸,而后浓浓的甜味才从舌尖传到舌根再由血液传遍全身。

  云随优搭上洛中洲的头,往自己肩上拨,一下一下又一下,节奏性地轻轻抚拍着他的脑袋,他的头发被剪成寸头,长出来的头发有些刺手,像是一只小刺猬,有着扎人的刺,也有着柔软的腹部。

  “这个时候我就不给你唱歌了,本来就有种慈母手中线的感觉,再唱歌就更加像了。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是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云随优突然说起《金刚经》的句子,笑得有些不靠谱。

  “有的时候有些事就发生了,从来不管人的意愿,也不顾人的感受,直接给了结果让人承受。本来高高兴兴地期许着未来,兴许哪天,一个没注意,我不小心出了意外呢……”

  洛中洲呼吸一紧,他转身捏住云随优的肩膀,因为动作过大,缆车还左右摇摆。

  “不要说了,”他红着眼睛,泪水慢慢涌上来,“不要说了……”

  “你不用绞尽脑汁地安慰我,我已经好了,我已经好了……”他无法想象云随优离开,也不敢想象她离开,只是听着她的话,一字一字慢慢钻进脑海中,如同是蚁虫啃噬,浑身的骨肉像是被重型机械碾压下来,重重压迫下艰难地吐出一丝声响。

  云随优抓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揉软,“对不起......”她不该想什么以毒攻毒的,洛中洲明显毒上加毒,就差吐血身亡了。

  “以后不能说这些话了,我受不住。”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泪痕。

  “不说了,保证不说了,你再靠一会儿吧,”云随优把人按回自己肩上,掏出手机,“我之前在车上的时候查了一下,再过一个小时就日落了,到时候我们再坐一回就可以看到了。”

  洛中洲挨着她的肩膀,闭上因为流泪而肿胀酸涩的眼睛,顿了一会儿,发出细微的声音“谢谢你。”

  他虽然觉得自己可以撑过去,但是有人依靠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像是被人放在柔软的云朵里晒着和煦的日光,不用把神经绷得紧紧地强逼自己恢复成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强逼着伤口痊愈,强逼着收敛悲伤的情绪。

  遇上云随优,得到她的喜欢,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