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玻璃之歌>第44章

  焦望雨是有些心虚的,不敢抬头直视濮颂秋的眼睛,生怕被对方发现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但,也正因为这一次的阴谋,焦望雨突然意识到,原来做“小人”竟然这么痛快。

  这么久以前,他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担心自己被拒绝被厌恶,担心自己影响了对方的生活,结果弄得自己闷闷不乐,饭是苦的茶是苦的,甚至连做的梦也是苦的。

  何必呢?

  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让自己活得痛快一点?

  当然,这么想的时候,他还是心中有愧,毕竟,谁都知道,同性恋这回事儿,一点儿都不美好。

  焦望雨死死地抓着濮颂秋的手,极其用力,他知道自己一定把对方捏疼了,可还是不想松开哪怕一点点。

  太自私了。

  太坏了。

  焦望雨一边进行着自我谴责,一边紧紧地拉着对方。

  坏透了。

  濮颂秋始终不说话,只是扶着他。

  焦望雨脚麻,走路一瘸一拐的没法用力,他又带了私心,直接就往人家身上靠。

  抛下脸面之后,做人真的快乐多了。

  焦望雨忍不住有些想笑。

  进了校园,焦望雨想着还是应该找点儿话题,他问:“你现在住哪儿啊?”

  在焦望雨的记忆里,之前他们同宿舍的一个学期,濮颂秋相对于以前来说已经变得健谈了,可是现在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两人当高中同学时的那种状态。

  焦望雨知道,一部分原因是家逢变故,另一部分原因大概是太久没回到学校,暂时还有些不适应。

  “五楼。”濮颂秋开口说话的时候,嘴边吐出白色的雾气来。

  天真冷啊。

  焦望雨想。

  “五楼五零几呢?”焦望雨脚麻已经好了,但并没有告诉濮颂秋,他要多偷一会儿对方的温柔。

  焦望雨小声嘀咕,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失落:“你好像又在疏远我。”

  他的这一句话,简直就像是冰川中能刺骨的坚冰,坚冰带尖的那一面直接戳到了濮颂秋心脏的地方。

  “五一三。”濮颂秋避重就轻地回答。

  焦望雨眼前的世界漆黑一片,此时的他跟盲人无异,但是他难得一点儿都不心慌,因为知道身边这人肯定会把他引去正确又安全的地方。

  “那刚好是我楼上。”焦望雨笑,“搬了宿舍之后,我们到这边是四一三。”

  濮颂秋沉默两秒,说了句:“真巧。”

  黑暗中,焦望雨抿了抿嘴。

  他终于明白,濮颂秋这人根本就是个“话题终结者”,刚才那段对话,简直就是他们高中时候的情景再现。

  不过那时候,发现濮颂秋不爱聊天之后焦望雨就没再多说,他可不喜欢做那种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事儿,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要“温水煮颂秋”呢。

  “你离开之后咱们宿舍一号床空了一个学期,上个学期才又安排进来一个人。”

  濮颂秋目视前方,在焦望雨说完之后只是“嗯”了一声。

  他挺难受的,一想起这事儿就难受。

  家里出事之后,辅导员劝过他,尽可能不要休学,但他十分坚持,因为自己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允许他继续留在学校,留在这里也是混混度日,自己过得不好,也会影响到身边的人。

  对于休学,濮颂秋是没有后悔过的,只是偶尔他会在突然想起焦望雨的时候,觉得有些遗憾。

  命运让他们如此靠近,给了他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可他却主动放弃了。

  如果当初没有休学,那么那张床还是属于他的,夜深人静失眠心烦的时候,只要他翻个身就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

  如今,那里换了另一个人,对方取代了他的位置。

  平时还好,可一旦想起来,心里还是发酸,尤其是,被焦望雨提起来的时候。

  “新室友也还挺好的。”焦望雨说,“改天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濮颂秋本来不想接这个话茬,但听见焦望雨说别人“挺好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不用了。”

  焦望雨扭头,他们俩靠得近,转头就看见了对方脸上的表情。

  事实上,濮颂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焦望雨就是觉得他不高兴了。

  不高兴更好,他故意在挑事端。

  会不高兴,说明濮颂秋对这件事很在意,对这件事在意,那么,就有可能对自己这个人也在意。

  这就是焦望雨现在的逻辑。

  应宗教的。

  焦望雨不知道应宗是不是个好老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能不能靠得濮颂秋近一点,但他清楚,至少这样能让两人有点儿互动,否则濮颂秋这人就是一冰山,他站在原地不动,冰山是不会自己融化的。

  赌一把吧。

  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焦望雨忍着笑,一走神,脚底打滑,差点儿连带着人家濮颂秋一起摔倒。

  “小心点。”濮颂秋一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腰。

  焦望雨突然间绷直了身体,明明穿着肥肥大大的羽绒服,碰一下也没什么,但就好像对方碰他这么一下,他藏在羽绒服跟毛衣里面的皮肤都被灼伤了。

  以前怎么没这样啊?

  “怎么了?”濮颂秋注意到他的异常,有些担心,“崴脚了?”

  “没,没有。”焦望雨突然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明明是他在给对方设圈套,却把自己越套越死。

  “我看不见。”焦望雨说,“现在就像个瞎子。”

  “别乱说。”

  “真的。”焦望雨看着前方,微微皱眉,“现在除了你,我什么都看不到。”

  这话,是事实,各种意义上的事实。

  然而濮颂秋不敢多想,他只能往最浅显的意义上去理解。

  “手机的手电还是不行吗?”

  “不行。”焦望雨骗他,“我之前有一次从图书馆出来找不到手电了,用手机的照明,差点儿从门口的台阶上滚下来。”

  濮颂秋锁紧了眉头。

  “挺难受的。”焦望雨说,“你走之后,遇到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能找谁。”

  其实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

  到现在,依旧除了濮颂秋外,没有其他同学知道他夜盲,甚至连程尔跟简绍都不知道,焦望雨竭尽一切避开了被发现的可能。

  他有夜盲症这件事,就好像是他跟濮颂秋之间的秘密,两人有这么一个秘密,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好像没有彻底断掉。

  这一年里,焦望雨就是这么自我催眠的。

  好在,一年结束了,濮颂秋回来了。

  濮颂秋这个人,带着他们之间的秘密回到了这所学校,这是这个冬天焦望雨最好的礼物。

  “程尔他们呢?”濮颂秋问,“平时怎么不找他们?”

  “不想。”焦望雨很直接,“除了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濮颂秋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刻移开了视线。

  他很想告诉焦望雨,千万不要给自己区别对待,一丁点儿的优待都会让他产生错觉,这错觉可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错误。

  “对了。”焦望雨想,既然已经开始使坏,那就彻底一点。

  要么当个规规矩矩的人,离人家远远的,要么就做个负责人的坏蛋,不遗余力地做点儿坏事。

  焦望雨说:“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濮颂秋“嗯”了一声,等着焦望雨对自己吐露心事。

  他其实是有些开心的,虽然他在尽可能压制这种愉悦,但是当他知道关于焦望雨的这么重要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时,实在没办法抹掉“我对他来说是特殊”的这个念头。

  不应该这么想。

  可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大脑。

  这人啊,真的很喜欢自作多情。

  明知不可能,却偏偏要自欺欺人,这就像是偷人家的糖来慰藉自己的心,十分可耻。

  “你好像不是很想知道啊。”焦望雨对他笑,那笑容有点儿坏坏的,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纯良的焦望雨。

  这笑容其实是好看的,在黑夜里,让濮颂秋想起毒蛇吐出的信子。

  可焦望雨不是毒蛇,是被他小心翼翼擦拭干净然后藏起来的一块红宝石。

  “你说。”濮颂秋看着他,“我帮你保守秘密就是了。”

  焦望雨笑,犹豫了一下,然后收回视线,望向前方。

  “抬脚。”濮颂秋提醒他要上台阶了。

  当焦望雨试探着踩在台阶上的时候,他轻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濮颂秋的表情凝固住了,就像是突然被冰冻的湖泊,在被冻住前泛起的涟漪还停留在那里,在湖面不知所措。

  “我应该喜欢他很久了,但自己一直都没发现。”焦望雨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发现濮颂秋的动作停住了,“怎么了?”

  “没事。”濮颂秋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波澜,事实上,在他发声之前,五脏六腑都在抖。

  在他打工的那段时间里,一起工作的那个男生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对方说:“我真是贱得慌,明明是我拒绝了她,可是有时候一想到以后会有别的男人在她身边,我就受不了。”

  是的,明明知道自己跟焦望雨不可能,明明已经做好了多年后去焦望雨的婚礼送出祝福的准备,可他依旧不敢想象有一天焦望雨有了女朋友,不敢想象两个人牵着手路过自己的画面。

  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有点儿太残忍了。

  “五级台阶,”焦望雨说,“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数过。”

  两人进了宿舍楼,依旧没来电。

  焦望雨问他:“我不想自己回黑咕隆咚的宿舍,你能陪我吗?”

  “我……”

  “你陪陪我吧。”焦望雨说,“我一个人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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