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直径一千米>第23章 你已经是满分了

  后半夜,安宁感觉有人压在自己身上律动,挥汗如雨。过一会儿又似乎被人抱起,浸到温热的水中,好半晌才恢复干爽。

  这一觉睡得极沉。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他耳边低唤:“安宁,安宁。”

  他的眼睛却像是被强力胶给粘上了,不管怎样用力都睁不开,声音也稠得像粥,咕嘟嘟冒起小泡,“唔……嗯……?”

  “你发烧了,我让我妈来照顾你。一会儿我还有面试,九点半必须出门。”

  这句话太长,安宁可听不清。他迷迷糊糊地应了应,翻身裹紧羽绒被,留给说话的人一只耳朵。

  “我妈你见过,不用太拘谨。”

  “嗯……”

  “中午等我吃饭。”

  接着床凹陷一瞬,有人俯身亲了下他的额,然后抽身离去。

  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这小小房间就像是安宁的桃花源,睡着睡着不知身在何处。又过了许久,他才在外面传来的动静中醒来。

  睁开眼,厚厚的米棕色窗帘透进光,胶片一样斜斜地拉到被子上,长绒地毯晒得像丛野蓬草,空气里跳跃着细碎的微尘。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昨晚的一切,第一反应是拉开被子。神奇的是他穿衣服了……只不过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宽大的白T、雾松棉质半截裤,一看就是韩岩的。

  动作稍微大一点后面还是不舒服。不过很显然,昨晚有人帮他清理过,连头发也洗得清清爽爽,所以除了那点酸痛外再没有别的不适。

  对了,韩岩呢?

  他这才惊觉,身边少了个人。

  在房间里逡巡了一个来回,一无所获,旁边的枕头有褶皱,应该是有人睡过。想下床去找,低头一看,两边都没有拖鞋。

  昨晚韩岩全程抱着他,根本没用上鞋。

  刚一出去,耳朵就捕捉到厨房传来的脚步声和水声,莫名感觉到烟火气。

  难道韩岩还会做饭?

  他嘴角漾起浅浅笑意,扯扯T恤下摆,耙了耙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轻手轻脚地往厨房走去。

  “阿——”

  文字还没出口,安宁的眼睛就微微瞪大。厨房里的确有人在做饭,不过不是韩岩,而是……

  本该在医院拿手术刀的胡教授,不知道为什么正拿着主厨刀,在韩岩家的厨房切青柠。她听见声音扭过头,见是安宁,脸上一点异色也没有,只是淡笑着放下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睡好了?”

  “胡、胡教授,你怎么……”

  胡玉雯一脸了然,“我就知道韩岩这小子办事不牢靠,说是跟你交待过了,结果呢,你哪里像是知道的样子。”

  她将安宁从头打量到脚,莞尔一笑:“先去把鞋穿上。”

  安宁低头,两个脚丫子明晃晃地站在地上,不禁窘得脸热,连忙带着满腹狐疑跑出去找鞋。

  这时电水壶里的水也开了,嘀嘀响起提示音。胡玉雯关了电源,有条不紊地取来一只玻璃杯、一柄细勺,挤了点蜂蜜跟青柠汁,又丢了半颗青柠进去,拿水细细冲开。

  客厅玄关,安宁穿好鞋,杵在原地尴尬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韩岩说交待过了,到底交待了什么呀。他敲敲头,半晌才忆起只言片语。

  “我要面试。”

  “让我妈来照顾你。”

  “你见过她。”

  他猛然找回逻辑。

  韩岩离异多年的狠心妈妈,难道就是胡教授?胡教授多年未见的叛逆儿子,难道就是韩岩?

  难怪……难怪第一次见胡教授他就觉得面熟!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跟那头熊拍照,还有他晚上偷偷溜出去跟韩岩“私会”的事,胡教授岂不早就看在眼里?

  疯了。

  完全疯了。

  正在头昏脑胀无地自容之际,远远地听见胡教授喊他:“安宁,过来。”

  “……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拍拍通红的脸颊,头重脚轻地飘过去。

  “来,喝点这个,去火消炎的。”杯壁极贴心地包了小毛巾。

  扑鼻一阵甘香微酸。安宁接过,头都快埋到杯口,热气熏脸也不敢抬。

  “韩岩面试去了,中午回来,咱们等他吃饭。”

  “喔喔,好的。”他条件反射点头,点完才想起难处,“可是我爸妈——”

  “你父母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午饭以后我们再去拜访。”

  拜访……好的拜访。

  等等,拜访?!

  “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韩岩电话里说你低烧,我带了退烧药跟消炎药,你看看要不要吃一点。”

  医生就是医生,所有人在她眼里无非是块肉。不过眼前站着的是儿子的心上人,论理还是儿子将人家弄病的,那总归又不一样了。胡玉雯看向他的目光专业之余添了几分疼爱。

  可站在她身边的安宁,此刻几乎是快融了。半晌喃喃:“我感觉还好,不用吃药了吧。”

  少顷一只柔软的手覆上他的额,“还是有点烧,要多休息,等韩岩回来我批评他。”

  “不不不,”他大力撇清,“我感冒好几天了,不是、不是他的问题。”

  “你还帮着他。”

  “真的不是……”他都快哭了,急于跳过这个话题,忙左右张望,“对、对了,您中午做什么菜?”

  灶台上空空如也。

  胡玉雯抿嘴一笑:“我哪会做什么菜,韩岩买回来。”

  她活了这几十年始终与学术、与事业为伴,极少洗手做羹汤,书念到三十岁,吃食堂吃到三十岁。韩岩刚出生那几年,每天也是由他爸爸照料。

  “说了这么多,你就不问问我跟韩岩是什么关系?”

  “唔,”安宁喝了口蜂蜜水润喉,小声解释,“我想起来了,韩岩是跟我说过的。他说他妈妈会过来一趟。”

  “他真这么说?”胡玉雯先是惊喜,继而思忖了一会儿什么,自嘲般开起玩笑,“我还以为他会说:‘一会儿有个老妈子来照顾你。’”

  紧张得不行的安宁,此刻也被她逗笑了,“没有没有,他怎么可能那么说,他对人一向很客气的。”

  “你说他人好我还信几分,要说他对人客气,那就是完全不客观。我生的儿子,难道我还不了解?茅坑里的石头就是专用来形容他的脾气。”

  安宁立马回头。

  胡玉雯问:“你看什么?”

  “看他回来了没有,让他听到不得了。”

  两人凑头笑过,胡玉雯拉开一点距离,倚着洗碗池,语气多了几分郑重:“安宁,我要多谢你。”

  “谢我?”

  “因为你,这两个月我见我儿子的次数比过去五年都多。”

  “不不,也不全是因为我。”安宁不敢居功。

  “当然是因为你。”她笑笑,“在你刚回临江的时候,他就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一个朋友的母亲要住院,希望我可以帮忙。”

  安宁心头一暖:“所以我妈妈住院才会那么顺利。”

  “那倒不完全是因为我。”胡玉雯摆了摆手,“多少年他也没对我开过口,我当然愿意出力。但你妈妈病情紧急,确实也耽误不起,住院的事都是按流程来的。非要说的话,只有住进来以后,我算是有过特别关照。”

  她停下来,把安宁手里的玻璃杯拿回去,倒掉了剩余的小半杯凉水,“万圣节那颗糖,就是他临时让我买的,别的病人家属都没有。”

  那颗改变安宁糟糕心情的糖,原来就是韩岩给他的关心。到这里胡玉雯没再往深处多讲,其余的甜头留给安宁自己细细品味。

  半晌无言。

  安宁腼腆地帮忙洗杯子砧板,一声不吭地忙进忙出,好一会儿后才决定回房间换回自己的衣服。

  快出厨房时他回头:“胡教授,谢谢你对我们家的帮忙。”

  胡玉雯拧干抹布,低头擦拭料理台,“还叫我胡教授?”

  他愣了一下,换了个称呼,“伯母……”

  —

  一小时后,韩岩开车回家。

  进门换鞋,客厅没人,书房倒是有动静。松开领带走过去,房门虚掩,里头飘出两个人的谈笑声。

  “你看这张,他这个帽子是我博士同学给他织的,一开始他还不肯戴,后来在外地旅游的时候被他爸落在了大巴车上,他当场就急哭了。”是他妈的声音。

  安宁笑声悦耳,“他小时候好胖啊,好可爱。”

  韩岩五官僵硬。

  “还有这张,带他去游泳,呛了几口水他立马不干了,穿着泳裤就往外跑,真是——”

  下一刻门被推开。

  房内两人齐齐回头,看到门口出现一位黑面神,立马默契地收住声音。

  “儿子回来了,”胡玉雯笑着起身,向前一步挡住了坐着的安宁,“面试怎么样,顺利么。”

  韩岩掠过她,视线微偏。只见后面的人迅速合拢膝上的相册,嗖一下藏到身后,然后才抬眸对他灿烂一笑。

  目光暖暖。

  他无从招架,生硬地背过身去,丢下两个字:“开饭。”

  身后二人相视一笑,连忙把相册收进了抽屉。

  席间韩岩依旧话少,胡玉雯作为长辈也并不多言,好在有安宁这个小太阳,无论说什么都格外动听,买来的饭菜也被他夸出花来。

  “什么时候入职?”当妈的到底关心正事,“公司离这里远不远。”

  “下周三,不远。”韩岩言简意赅。

  安宁看他一眼,咬着筷子默默微笑。不远就好。

  “这房子还缺不少东西,过日子肯定不行。要么下周我带过来,要么周末咱们一起开车去趟超市。”

  锅碗瓢盆都缺呢。

  安宁刚要说好,韩岩抬眸撇了他妈一眼,“你什么时候懂过日子了。”

  语气相当冷淡。

  胡玉雯尴尬半晌,低头给两人夹菜,“多吃点这个。”

  当下安宁没多嘴,等这顿饭吃完,三个人一起出发去医院的时候,才拉住走在后面的韩岩,措词小心地劝:“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她毕竟是你妈妈,而且我看得出来,她在很努力地对你好。往后你要不要也试着对她好一点?”

  平时总是意气风发的教授胡玉雯,此刻脱去白大褂,一身便服,远远走在前面,留给他们足够空间。

  韩岩目光自她的背影移开,面无表情地回避沟通。

  安宁缠着他:“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后悔以前没对妈妈好一点,也怕以后没机会再对她好了。你要吸取我的经验教训。”

  韩岩继续往前走,他继续充当跟屁虫,左一句答应吧右一句求求你,半晌才换来硬邦邦的三个字:“我尽量。”

  这就够了,安宁心满意足,他知道韩岩一定说到做到。

  刚走到小区门口,在医院的父母大概坐不住了,发来短信:“怎么还不回来?”

  他马上回:“已经在路上了。”

  “我跟你妈妈在花园散步,正好去大门口接你。”

  看来是真的等不及了。他就把手机拿给韩岩看,“我们快点走。”

  韩岩扫了一眼,“我去把车开过来。”

  眨眼就能到的距离,取车时间比步行时间还久。安宁不解,胡玉雯听完却会心一笑,体谅地表示支持。

  不管怎么说,十分钟后韩岩开着宝马,载着母亲跟安宁抵达医院大门。

  远远的就看见父母二人翘首以待,安宁莫名紧张,扭头看了眼身边的长辈。胡玉雯拍拍他的手,含笑应对。

  后视镜里,韩岩仍面无表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

  等到了跟前,后面两人先下去,韩岩要去停车,但他还是降下车窗跟安父安母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

  胡玉雯拉住安母的手,笑着往后努嘴,“喏,我儿子。外面风大,咱们先进去,他随后就到。”

  安宁父母的目光在韩岩脸上转了好几圈,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车开走时当然顺便看了眼车,不过并没有过分留意。

  路上安宁被爸爸问了许多话,等韩岩出现才脱身挪到队尾。

  “我爸爸刚才夸你了。”

  韩岩眉尾微抬,“夸我什么?”

  “夸你一表人才。”

  韩岩移开目光。

  “真的,”安宁悄声,“不过他也批评你了,他说——”

  韩岩凝神。

  “他说年纪轻轻开这么好的车太浮躁。”

  话音一落,韩岩两道冷峻的眉头紧紧蹙到一起,面色变得有些黑沉。

  跟在三个有说有笑的长辈身后,安宁侧眸观察他,快进住院楼的时候终于笑出来,“我逗你的,我爸爸没那么说,他根本没注意你开什么车。”

  韩岩脚步停顿。

  安宁轻咳:“租这么贵的车,就是为了给自己加分吗?”

  韩岩沉默以对。

  “你这么做没用。”

  韩岩听罢僵住片刻,缓步继续。

  等他快到楼梯口时安宁才追上来,拉了拉他的袖子,“因为你已经是满分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此为止,希望是个甜而不腻的故事。

  对于本文的bug、错字请不吝指正,如果喜爱也请多多安利,读者的反馈是我爬格的动力。

  新文写破镜重圆,点专栏可见。

  最后,提前说声晚安,love u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