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叙最后是被段忱意送到病房的。
他看着那人笑眯眯地就跟外婆打了招呼, 又在嘱咐了自己记得早点休息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直到温叙洗漱完成，躺到家属床上的时候，心里的情绪都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病房内已经熄了灯, 温叙半闭着眼睛，用手指轻轻地就探了探被不久之前被段忱意亲过了的地方。
那是他的双唇第一次受到如此激烈的碰撞, 温叙还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嘴唇现在有点肿，嘴角也在微微泛着疼。
就连身上，被段忱意在车里摸过的每一处皮肤, 全部都沾染上了炽热的温度。
温叙咬咬牙, 想到了段忱意在走之前还笑着跟自己说晚安。
晚安？
谁在突然被亲了之后，在当天晚上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啊？！
温叙被他气的头疼, 又因为段忱意在车上跟自己说的那番话在心里犯酸。
他记得, 两个人在接完了吻之后，自己还靠在段忱意的怀里有点懵。
那人的手还算识相, 没有像刚刚亲在一起的时候在自己的身上不老实地乱摸。只是转而乖巧地就开始给温叙顺毛，摸着他的头发就当是在安抚。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 外面的雨势从猛烈都逐渐转向了温和的时候, 他才感觉到段忱意的胸膛在微微振动。温叙他听到段忱意说。
“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太莽撞了。”
温叙轻哼一声, 暂时不太想理段忱意。
你亲都亲完了, 现在来和我讨论莽不莽撞这件事情是不是点太马后炮了？
见温叙没了动静, 段忱意这边依旧在不屈不挠地继续说道：“我刚刚说的那个报酬，你能同意吗？”
“嗯？”温叙从段忱意的怀里抬起头来, 还是觉得有些迷惑。
“为什么？你要选择这个条件来作为你的报酬。”
“我这个人明明就很固执，脾气和性格也不见得有多好, 也从来都没谈过恋爱。为什么你要选择追求我？”
这个问题, 就跟温叙面对之前自己的很多个追求者, 在跟自己表白的时候问的是一样性质的。
你没和我说过话, 也不了解我，为什么只是多看了我几眼就要跑来和我表白和我说喜欢。
明明我们一次都没接触过，甚至我对你这个人完全都没印象。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段忱意笑了笑，“你是觉得，你自己刚刚说的这些全部都是缺点吗？”
“不然？”温叙有点迷惑地皱眉，“这些明明都是贬义词，你会觉得是我身上的优点？”
“不是。”
段忱意边摇头就边接过了他的话，“你在我这里没有缺点。”
“我很早之前就说过吧？温叙就是温叙，在我这里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知道你很固执，就连医药费这种重要的事情都不愿意来找我帮忙或者商量，很多都是选择一意孤行。”
“说实在话，一开始意识到你会主动依赖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挺生气的。气自己无能为力，但是也只能在一边生闷气。”
“不过后来…我也想开了，这些毕竟都是你自己一个人的选择。我既然改变不了你，那我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看着就好了，等到你什么时候需要、或者是什么时候想要找我的时候，我随时都会在的。”
“只要是你的决定，我全部都无条件支撑。”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我愿意，也因为我喜欢你。”
“所以我一开始提出的报酬，只是让你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而不是选择直接和你在一起。”
“我选择追你是我个人的主观意愿，而你是否选择接受我的追求也是你自己要去决定的事情。我们之间最后的关系，选择权全部都在你。”
说着，段忱意就低头蹭了蹭温叙的脖颈，小心且认真地问道。
“所以…温叙同学，你愿意给我一个发挥我自己主观意愿的机会吗？”
温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脑海里始终都反反复复的回荡着，段忱意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他还是有点搞不明白，像他这种人，怎么能配得上像段忱意的这种真挚直白感情？
因为这份感情太过热烈，无端地就让温叙生出了一种恐慌感。
温叙知道自己从小就生在一个没□□里，父母之间没有感情。他不过就是他们年轻时欲望的产物而已，压根就和“爱情的结晶”没什么关系。
正因如此，他从小就养成了独立的习惯。
只要学会不去主动依赖别人，面对问题都选择自己一个人去承受的话，就没那么容易受到伤害了。
没人教过他要去怎么养成一段亲密关系，也没人告诉过他怎么去爱别人，或者是怎么大大方方地接受别人的爱。
他只知道，学会拒绝的同时不去主动要求，这样就能降低遇到以上问题的概率。
温叙这二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然后到现在，他遇到了段忱意。
就是这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了自己的生活中，然后又霸道地占据了他生活的全部，轻而易举地就打乱了他维持多年的行事逻辑。
自己要怎么样回应段忱意的感情？
这个问题，温叙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将近三个小时都没想到解决办法。
这比他们学院最严格的导师要求的课程论文还要困难，最起码论文还能有文献参考。
可惜感情没有最终解，他接下来所走的每一步都会成为答案。
.
外婆这段时间的身体情况变得越来越好了，不出意外的话最近就能办理出院了。
这天，外婆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可以独立照顾自己和到处走动了。温叙趁着外边的天气好，特地就带上了她一块去公园散步走走。
下午的太阳暖洋洋的，洒在了温叙的身上，让他最近这段时间因为疲惫而酸疼不堪的身体放松了不少，这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都好了很多。
他就这样坐在草地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外婆聊着天。
突然之间，外婆像是想起了什么地就问温叙。
“温温啊，你把自己存下的钱都拿来给我看病了，那你到时候出国留学该怎么办？”
温叙顿了顿，这段时间的精力全部都拿来放在给外婆治病这件事上了，关于自己出国留学这事，如果不是外婆她现在提了一嘴，自己基本就要把它给抛在脑海了。
他对着外婆扯了扯嘴角，“啊…那个嘛？可能就…不去了吧。”
温叙垂眼，盯着外婆手背上的留置针发呆。
“我想了想…出国对我来说好像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觉得还是留下来多陪陪你吧。”
他自己现在还欠着六万块钱，别说出去留学了，能在这段时间养活自己都是一件很成功的事情了。
更何况…外婆这边才刚做完了手术，身体状况之后会怎么样谁都不清楚。
如果在他出国的那段时间，外婆要是又出了什么事的话，温叙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就不去了？”外婆皱了皱眉，“温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的外孙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全学校多少人啊？就选你一个人出国交换，你知道这次机会有多难得吗？你现在随口一说，就要放弃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这个老太太身体状况不好，是吧？”
“说句实在话，人到了我这个年纪，遇到了这么重大的疾病之后还能活下来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相比你的陪伴，我更希望你能去实现你自己的目标，知道吗？”
“我为了从鬼门关回来，受了那么多罪，打了那么多药下去。最后想看到的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你就要选择放弃自己人生之后的机会，明白吗？”
“我这几年存了点退休金，还有你这几年转给我的钱，都没动过。虽然不多，但是给你拿去留学足够了。”
说完，外婆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塞给了温叙。
“密码是你出高考成绩的那天。”
“之后，就带着我这么多年对你期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未来吧。”
等到散步结束之后，温叙带着外婆回到了病房，发现段忱意已经在里面坐着等自己了。
“你怎么来了？”温叙垂眼就看到了他手里拿着一碗刚刚切好的苹果。
段忱意用叉子叉了块苹果就塞进了温叙的嘴里。
“嗯？想你了，所以就来看你了。”
他的语气很轻，好像是在说“我今天中午才了番茄炒鸡蛋”一样平淡。但却在温叙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澜，含着苹果呛了一下。
不是，现在还有长辈在呢，这么直白真的没关系吗？
“呀，小段来了。”外婆跟在温叙的身后朝着他笑了笑，“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段忱意笑着就向外婆点头示意，“您的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
“呀，还是不因为温温这段时间照顾的好。”
“那就好。”段忱意往前走一步，把外婆扶到床上坐下。
“我前段时间说的，希望您能和温叙一块搬过来住的事情，思考的怎么样了？”
在一边吃苹果的温叙微微一楞，“你们什么时候瞒着我说这个…”
段忱意转头，仔细地就解释给了温叙听，“前段时间，在你去给小孩补课的时候。”
“我希望外婆能搬过来跟你一块住，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我那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另外一个…外婆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没有之前那么好了，在城市里面生活的话，医疗资源会比在乡下要好很多。”
“而且…”段忱意顿了顿，继续说：“温叙，你不是下个学期就要去留学了吗？让外婆搬过来住，等你走了之后我可以帮忙照顾她，这样你也能放心一点不是吗？”
温叙有点懵，放下了手里的碗，“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出国的？”
“是我说的呀。”外婆笑眯眯地就探出了一个头来，“我的外孙这么优秀，我当然要让身边的人都知道啦。”
段忱意笑笑，嗯了一声就接过了外婆的话茬。
“其实不只是我知道了，照顾外婆的护工们，还有和外婆同一个病房的病人，以及来查房的护士和医生他们都知道了。”
温叙：“……”
您…不愧是村里情报站出来的优秀毕业生。
.
外婆预计是在后天出院，段忱意那边确定好了时间之后就去置办她需要搬进城里面的东西去了。病房里边就剩下她和温叙两个人。
温叙看着因为氧化而有些发黄的苹果，默默地拿起其中的一块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时间不早了，收拾收拾就休息吧，明天你还要去做全身检查呢。”
外婆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床边示意温叙坐上来，“我有点事想要跟你聊聊。”
“嗯？”温叙擦了擦自己的手，听话地就坐了过去。
“搞的这么严肃？”
外婆上下打量了温叙一眼，最后把自己的视线就停留在了他现在还有些微微泛红的嘴角上。
“你跟我说说，你都和小段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啊？”
听到外婆突如其来的质问，温叙想到了上次在车里和段忱意的那个吻。他下意识地就身体一僵，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就红了耳畔。
“发展…发展什么啊？”
“哟，你说你这孩子。”外婆皱了下眉，“怎么这么不实诚呢？从上次小段天天晚上来找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他一个劲地就跟我献殷勤哄我开心，又是炖汤又是招呼我搬过去一块住。”
“而且…”外婆顺手就拿了一块苹果，“昨天晚上是小段送你回来的吧？当时你脸红的那个劲，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了。”
咔嚓一声，清脆的苹果就在外婆的嘴里被消灭了，像是对温叙的审判声。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温叙的手指微微蜷缩，把床单弄出了点褶皱出来。他的双唇微微张合了一下，像说些什么又在犹豫之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们确实是真真切切地吻过了，段忱意也说过喜欢他要追自己。
不过选择权还在温叙的手上。
他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这个问题，温叙可能也需要点时间来考虑一下。
他眨了眨眼，语气有点心虚，“还没在一起呢…现在还是朋友关系。”
“哦。”这个答案在外婆的意料之中，她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淡定地就往下追问道：“他应该喜欢你吧？”
这个话题聊到了现在，温叙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老实地点头就回答她。
“嗯，他现在在追我。”
外婆开心地笑了笑，“挺好挺好。”
下一秒，她就继续问：“那温温，你喜欢他吗？”
“你喜欢小段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温叙攥着床单的动作僵了一下，手心微微渗出了点汗。
关于自己和段忱意之间的关系他思考过很多种可能，也想过要去仔细研究下一步要如何行动。想了一大堆客观因素，温叙好像唯独忘记把自己这个变量给考虑进去。
我喜欢段忱意吗？
温叙闭了闭眼，默默地在心里把自己给质问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到了自己和段忱意接吻的时候就要跳出胸膛的心跳、想到了自己在段忱意嘴里听到那个他初中喜欢的人时会忍不住吃醋难过、以及在得知段忱意要追自己的时候，脑袋里凭空地就产生了一瞬间的…期待？
就在这一刻，温叙再次听到了自己抑制不住的心跳声。
原来心动被发现的时候是会有声音的。
就如同冬日的第一朵梅花盛开、如同久旱的心脏得到了滋润。虽然无声，但震耳欲聋，振聋发聩。
从此，在温叙的心里，之后风和日丽、繁花锦簇的日子都和段忱意有关。
温叙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笑意。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