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当天, 杨意和家人在外面吃饭。
——他往常是不过这个农历生日的。
只是今天学校刚好放假，一家人难得都在，干脆以此为由出来吃顿好的。当然, 他自己也想以此为由喊周一出来玩儿，可惜未能如愿。
吃完饭后，杨父杨母都先回家了，只剩下他妹妹杨越, 想去商场逛一逛，喊杨意和她一同去，杨意不愿意，杨越就拉着他的胳膊不松开, 晃来晃去, 亲昵的喊哥。
这实在很怪异。
杨越已经是初二的学生, 在学校里称霸一方，非常风云。
有回杨意去接她放学, 远远地看到她背着书包, 直挺挺的站在校门口，绷着下巴，一名男生出门, 看到她后很快点了点头, 语带恭敬，叫：“越姐。”
杨越十分高冷, 只是轻点头回应。
那一瞬间杨意截停了自己即将喊出口的名字, 停在原地思考了几分钟。
等到这份兄妹情反复破碎又重组，杨越含糊着嗓音撒娇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闪现又模糊, 杨意才沉默地走向前去, 接杨越回家。
那次之后, 杨意才发现自己的妹妹极有演戏的天分，在家里和在学校完全是两幅面孔。
再看着杨越撒娇的样子，总是觉得很微妙。
也许也不是不能学习一下，杨意突然想，之前用“QAQ”示弱还是太低级。
他拿出手机，对着周一的聊天框看了半天，点进去，又退出来，再点进去，计划着怎么用一种完美的语言获得宽恕，让周一心生不忍，计划到最后，杨意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十足荒谬，放弃了。
恋爱果然是令人苦恼的东西，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杨意也很喜欢周一，但当时没奢望有什么发展的可能，他尚能泰然处之。在一起之后，反而神思不属，患得患失。
想，很想。
唉，杨意关掉信息，打开音乐软件，为自己点了一首大悲咒静心。
身侧，杨越已经观察了他半天了，本着一份“我的事哥哥别管，但是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的善心，杨越打探着自己老哥丰富的表情和反复打开的聊天界面，得出了一个令她感到有些意外的结论。
但她按下不表，反而问：“今天晚上吃什么？你不再邀请点关系好的同学一起吗？”
“邀请了，”杨意撇了她一眼，已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他干脆不遮掩，直言道:“只不过想邀请的人没来。”
周一的脾气是真的大，他一早就知道的，说不来，就真的一句话也不再和他说了。
杨越果然兴奋起来：“吵架啦？”
杨意：“嗯。”
杨越说：“那还逛街！！哄女朋友去啊！！”
“你拉着我逛街的，”杨意指出这点，他似乎想纠正杨越话里的漏洞，先说：“而且不是女朋友，”，又觉得好像也可以是，改口道：“不是女生。”
杨越这下确实是没猜到：“…………”
杨意：“嗯。”
“真的假的。”
杨意双重肯定：“嗯。”
“啊，”杨越仰天长叹一声，消化这个消息：“真有你的啊!十几年不谈对象，谈一个一鸣惊人。”
杨意皱眉：“你谈过很多？什么时候？”
“……”杨越立马拉开话题，问：“那你俩怎么回事啊？”
杨意：“生气了，不愿意见我。不要转移话题，你和谁谈？”
“那简单啊哈哈哈哈，”杨越一股脑的输出，企图让杨意忘掉她刚刚说漏嘴的话，给她哥当良师：“要学会耍赖皮啊哥，或者卖卖惨示弱一下撒撒娇，哎呀，办法很多的嘛……嗯嗯办法总比困难多。”
杨越胡乱说，杨意也就胡乱听，若有所思。
总算是不再提刚刚的事情了，杨越松了一口气。又暗自腹诽：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很快，杨越就知道了。
他哥不仅听的很快，学的也很快。
她早就应该在杨意提出去吃烧烤的时候察觉这场阴谋，烧烤都进了杨越肚子，酒水进了杨意杯子。
杨越一直觉得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本能的劝杨意少喝点，杨意不管不顾，喝了两瓶之后，就往桌子上一趴。
起先，杨越还有点懵，问他怎么了。
杨意：“醉了。”
杨越疑惑：“你没事吧，就两瓶啤酒？”
杨意简答：“头疼。”
杨越心里有点杵，赶紧去扶他，想带他回家或者去医院，是真的有点怕了。
没想到杨意一把推开了她：“不要你。”
电光火石之间，杨越突然想明白这是哪一出了：“……”
不是吧。
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啊。
真不想懂。
有把柄在杨意身上，杨越知道对方没做好事，却不得不助纣为虐，拿着杨意的手机，找那位“女朋友”的电话。
杨越看着杨意给对方备注的“一”，心觉杨意还挺浪漫，是在说他对象是他的唯一还是心里的第一啊。
杨越不清楚，只是打。
彼时，周一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设定好闹钟闹铃，放下手机，准备关机。
就接到了杨意的电话，正正好。
他点了接通，还没开口，就听到听筒里传来兴奋的一声：
“ 嫂子！！！！！！”
“？”，周一沉默了。
那边又急匆匆的大喊：
“嫂子！！！救救我哥啊！！他在这里喝多了，你再不管他他就要死了啊！！！！”
“…………………？”
周一见到杨越的时候，半天没有对上信号。
实在是很难将眼前这个表情淡漠的女孩儿和电话里那个大喊我哥快要死了的声音联系起来，但不得不说，杨越确实和杨意有几分相像，尤其是这种没表情的样子。
啊，都很装，看起来的确是一脉相承的欠揍。
与此同时，杨越也在悄悄打量周一。
周一有心在妹妹面前伪装，喜怒不形于色，又风尘仆仆的赶来，眉头轻皱，看起来成熟可靠，稳重大方。
我哥竟然喜欢这种类型！！！
杨越首先说话了：“嫂子，你终于来了。”
“……”
见周一没回应，杨越又补充一句，想告诉对方自己身为家属，并不是棒打鸳鸯的人，请周一放心：
“我哥都告诉我啦，嫂子。”
“……”周一□□了半天的形象，一开口就破功：
“不是，都是男的，为什么你哥不是嫂子。”
杨越诧异，似乎不懂周一为什么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因为我哥是我哥啊！”
周一：“……说的也是。”
生涩又僵硬的来回拉扯了几句，周一才想起来此行的真正目的，他看向杨越身后，杨意还趴在并不是很干净的桌子上，没有对他的到来做出什么反应，不省人事了。
……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确有几分道理。
杨越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很做作地叹了一口气：“你直接带走吧，哥大不中留。”
“我带走什么？”周一觉得奇怪：“你不带他回家吗？”
杨越说：“我倒是想，你看着啊！”
她往杨意面前一站，伸出手想把杨意扶起来。
杨意看似昏沉，实则迅速，讲：“你臭死了，不要动我。”
杨越摆摆手，冲周一使了个表情。
“…………”周一问：“你呢？”
天色已经很暗了。
杨越说：“放心吧，我打车回。”
“好，”周一一抻袖子，说：“让开。”直接抱走了。
没给杨意任何犹豫的时间，实在是很有男友力，一套利索的动作看得旁边得杨越表情骤变，复杂地注视着他们离开，冲周一竖起一个敬佩的大拇指。
杨意把胳膊往周一脖子上一圈，头埋在他颈窝里，静静地不说话。
周一瞥了杨意好几眼，实在想笑，但是竟然也能忍着，抱着他毫无目的的往前走。
这个季节是真冷啊，杨意也是够沉。北大街人来人往，夜色下灯火通明，许多路人擦肩时都忍不住看两眼这对诡异的组合。
但周一偏偏不放手，不说累，不罢休。
就这样抱着他走过回民街，走过钟鼓楼，最后走到城隍庙。
周一:“好了没？”
杨意不说话。
周一:“装。”
杨意:“....”
周一:“继续装。”
杨意默默的收回了圈在他脖子上的双手，周一却扣住了:
“你收回去我就立马放手。”
杨意讲:“很尴尬。”
周一就很开心看他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醉没醉，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
杨意说:“大晚上的。”就别抱着了。
周一呵的一下:“刚也没见你不好意思。”
“不过我确实很累了”，周一说：“杨意，罪大恶极。”
周一是随便走的，走到城隍庙，也是计划之外。
可惜，这个点这里已经关门了，不然还能进去拜一拜。
虽然周一也不知道这里拜的是哪一路神仙。
俩人找了一处台阶，就在门口坐下稍作歇息。
周一说：“一会儿回去换你背我。”
杨意说：“好。”
周一说：“好可惜啊，怎么五点半就关门了，不然还想进去看看的。”
杨意说：“下次再来。”
周一说：“生日快乐。”
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
刚刚戏台已经搭好，周一不得不赶来配合，本打算回学校之后再给杨意的东西干脆提前带了过来。
是一个粗糙装订的信封，说粗糙，是因为上面的火漆印章歪歪扭扭，戳错了位置。但就论有印章这件事来说，又实在是很精致用心。
杨意拆开，里面装着零零散散大小不一的照片。
他一眼看出来，这是之前出去玩拍的，他当时还奇怪周一拍了那么多照片，怎么发朋友圈只发了两张，原来不是为朋友圈准备。
每张照片的背面都写了一些东西，简单记录了下当时的情景，比如两个人的影子照，背面写着：【逛街】。
游戏截图的背面粗暴的写了句【和骗子放烟花】，言简意赅概括了几千字的剧情。
和周一当时拍照时的激动态度截然不同。
我活该的，杨意想。
但他意外的发现了一张完全不同的照片，看地点是在学校教室里，杨意趴在课桌睡觉，头埋在手肘窝里，只露出一只紧闭着的眼睛。
——这是一张偷拍。
杨意惊讶的看向周一，对方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翻到背面，竟然看到密密麻麻的一页文字，他刚读出开头：天气……
就被周一喊停了，后者伸出手捂住这张照片：“等你回家了再看吧！”
杨意觉得他的眼睛很明亮：“好。”
周一急忙说：“先说别的！”
冬季室外的广场，实在不是适合聊天的好地方。就这么一会儿，周一的手脚已经开始发凉了，再者，杨意是吃了饭才过来的，周一肚子空空，又背着人走了好长的路，又累又饿，在此处找不到买吃的地方，实在很倒霉。
该送的礼物已经送出手，周一将这来来回回的折腾一回想，终于可以开始清算：“赎罪吧，杨意。冒充网友欺骗我的感情，还把我骗到这里来。先往回走吧，你背我。”
杨意蹲下来，任由周一故意助跑起跳扑上他的背，他托住周一的大腿，稳了稳，继续听着耳边的声音。
“你的演技怎么这么拙劣啊杨意，”明明是讨伐的内容，周一故作生气，说着说着，却自己笑了起来：“怎么想的，还装醉酒。”
杨意：“……”
周一说：“不过我给你一个完美的赎罪机会。”
周一:“之前在网吧的时候，只说了一半，你不是说你先喜欢我的吗？说吧！讲的好的话，我兴许就原谅你了！”
杨意很早就喜欢周一了。
但是让他从头说起，讲起这份喜欢的起因过程和发展，他又很难回忆完全。
杨意说：“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了。”
兴许是他背着周一，两人没有脸对着脸，给了杨意足够的大胆和袒露的勇气。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周一大喜：“第一次见面你就爱上我了？”
杨意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还有这种人啊。”
周一抓了抓杨意的头发：“其实也可以做一些艺术化的处理。”
杨意：“觉得你很麻烦，但是又总是忍不住看你。”他很努力的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其实当时没有想太多，只不过你和我说话就觉得开心，你生气我也觉得很可爱，是不是听起来很有病？……也没有想着能和你在一起，就觉得，要是一直可以和周一这样下去就好了。明明很麻烦——感觉你天生是来克我的。”
“喂，”周一很不满，甩了甩右腿：“这可不像是赎罪应该说的话啊！”
杨意低着头，庆幸自己即将说这些肉麻的话时看不到周一的表情：“艺术化处理的话就是，像杜拉斯那句：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
终于，在城隍庙小道的出口处，杨意找到了一处卖烤红薯的推车小摊，他把热腾腾的红薯递给周一。
走远了，轻声补上：“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两人都无比庆幸这会儿的夜风还是凉飕飕的，吹过来，可以稍微降降脸颊和心的温度。
周一把脸埋在他肩膀上，缓慢地应和：“好吧，说的确实还不错。”
他们又找到一家鸡蛋灌饼的摊位，杨意没把人放下，单手扫码付钱，老板以为周一腿脚不便，还少算了些钱，杨意笑着拒绝了。
半晌，周一才反应过来似的，恍然道：“说的确实不错，但是还是感觉被糊弄了，前面你说了那么多，感觉都不是什么好话啊！”
杨意突然提了别的事情：“下周周末再来城隍庙吧。”
周一：“啊？”
杨意说：“来诚心拜一拜。”
周一：“什么嘛？”
杨意说：“里面有一块牌坊，写着有感有应，你见过吗？”
周一说：“我去过的，和我们刚刚的话题有什么联系吗？”
杨意说：“也不是很有。到了。”
杨意演了这么一出，两个人都折腾了一遍，最后还是各回各家。杨意打车更方便，周一坐地铁，不是一个方向，就要在这个路口处分开了。
周一看着杨意走到对面，走向下一个路口，背影渐渐缩小，变成一个小小的点。
他手机振动，突然了收到了几条消息。
【杨意】：刚刚不好意思说，今天说了太多了。
【杨意】：有感有应，就是说感和应双方互相召感相应，你之前去城隍庙拜，一定不够诚心，不然领悟了这条，就不会怀疑我的喜欢了。
【杨意】：下次我带你。
周一站在大街上，突然感觉像是被无法控制潮水扑上来淹没了，但不是冰的，冷的。
是潮的，痒的，很难诉说。视线会错位，城市会颠倒。
周一泡在里面，呼吸紧张，一点一点的吐出细小的泡泡。
但周一临危不乱，认真的打字。
【星期一】：杨意，好土。
他突然对着大街喊:“杨————意——————”
声音隔着数百种介质振动，准确地传到那头的那头的人耳朵里。
杨意轻轻说:“哎。”向他挥挥手。
…
杨意的确很土。
他回到家，看到了周一照片背后的小诗，觉得自己确实太不浪漫，还需要学习很多。
——这应该能算的上一首诗。
落款是2019年12月12日，就在前几天？
诗的标题是《天气》。
周一写。
今天暴雨/很糟糕
你竟然说/天气很好
老师刚刚一直瞅我
我只好低头看书
37页/是一首情诗
谁也不晓得/语文课本上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装作看书
其实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原诗请见专栏《周一情书》，周一对自己的诗艺术化的处理：删掉脏话并且没有照搬原版的划线（删除线），十分体面。
应该还有一到两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