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言栩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在林岸最终被拖出去后言栩曾小心翼翼地问过霍问铮他会被带到哪里去。
霍问铮只看他一眼, 就像是寻常聊天一样说道：
“林主编得了很严重的妄想症，需要及时治疗。”
话说到这个份上, 言栩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问了。
但他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这惴惴不安并不来源于看见林岸被拖走后的兔死狐悲, 而是来源于他第一次完全直面霍问铮的力量感和权威。
在强势面前，言栩觉得自己被动地转为了弱势地位。
这样一个强悍的，集权财荣耀于一身的人，这样的力量差距让他觉得极度不安全, 甚至有了隐隐想要逃跑的冲动。
但他又反复对自己说不能逃。
他要相信霍问铮才好。
他要试着去相信一个人, 也要试着去敞开心扉。
霍问铮看见了他的沉默和他的脸色, 只是无声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即不算太紧也不容逃离。
如果有人开了上帝视角来观察他们，或许会觉得这样的距离和姿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但起码在这一刻, 他们的内心都是认同这样的关系。
而这认同的原因简单且明了到只有一个字就可以说清——爱。
因为爱所以纵然有距离也会不由自主地靠近。
*
之后的一两天里，言栩只要一闭上眼进入睡眠，就会梦到跟这件事有关的片段。
有的时候他会梦见林岸眼神凄厉地朝他扑过来，下一秒他就置身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而林岸的脸此时又换成了许清珏的模样并毫不留情将他推了下去。
而在另外的时候他则会梦见自己变成了青少年时期的模样。
而他的头发也莫名其妙变得几乎齐腰那么长。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棵葳蕤茂盛的大树之下，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远远的一座庄园。
他抬头，就看见树干上坐着一个少年正在闭目, 他好像睡着了又好像只是在静静养神。
就在言栩看向他的那一刻，少年忽然动了动, 然后睁开眼睛。
言栩的眼神来不及闪躲一下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之间他发现少年的眼睛居然是绿色的。
*
醒来之后言栩出了一身冷汗就好像经过了一场深度催眠。
他摸了摸湿漉漉的额头, 准备喝点水再躺一会儿。
只是他刚要起身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横在了自己的身上把他压得死死的，想起身都不行。
言栩偏头, 无言看着睡在自己旁边的、让自己不断做噩梦的“罪魁祸首”现在正安静又亲昵地搂着自己陷入美梦之中呢。
看着他睡得好, 言栩气不打一出来。
于是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这一推霍问铮果然迷蒙地喊了几声“言栩哥”, 言栩无奈，心里又不忍，只能又给他掖了掖被子。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言栩看时间差不多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才把霍问铮叫醒。
他们今天有事要出门所以不能起得太晚。
霍问铮被言栩叫醒后就要索吻，言栩眼见糊弄不过去了，于是只能跟他亲了一会儿，可这人好不容易上了手才不会这么容易就罢休呢，于是又是亲亲抱抱撒娇黏黏糊糊个不停，言栩忍无可忍假装板起脸来，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知道了收敛。
言栩起身简单做了煎蛋，霍问铮也不离开就靠在窄小的厨房边静静地看他。
晨光从窗中透过，影影绰绰能够看见有微小的浮尘在空中飘散。
Carl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言栩的脚边，一人一猫都乖乖看他做饭。
那一刻霍问铮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但感觉却好得不能再好的世俗的快乐。
那是一种心不再漂泊的快乐。
言栩把早饭放在桌子上，霍问铮就立刻去拿筷子和勺子。
他每吃一口都看言栩一眼，言栩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只能继续佯怒让他不要再看了快点吃饭。
但霍问铮却一直看着他，一直看一直看，直到最后他才说：
“我真的很期待，言栩哥主动邀请我跟你约会。”
“是采风。”言栩忍不住纠正他。
看看霍问铮的表情就知道，他恐怕完全没有被纠正过来，依旧陷入了一种“要约会了，是言栩哥主动邀请的”这种谜之氛围里面。
其实霍问铮口中的约会在言栩心里却是就是实实在在的采风，说得再实际一点就是搜集一下素材。
因为《栖梧》这部戏围绕着夏国历史悠久的某种彩瓷技艺展开，之前言栩多次实地考察过仲西这个小小的村落，但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一点闲暇时光，为了能够把戏拍好，言栩还是决定再去一次。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也想让作为大金主的霍问铮去好好了解一下这部戏拍摄的内容。
虽然他知道自己拍什么霍问声估计都会无条件叫好，但他心里始终迈不过去这个坎。
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对投资人负责的。
处于这种想法，两人坐上了火车又倒出租车，最后又坐上了大巴，一路上晃晃悠悠最终才到达了仲西。
不过这一路实在算不得太平，因为山路太过崎岖，地上又坑坑洼洼所以整段路程非常颠簸。
言栩千想万想也绝对想不到，霍大顶流他居然！会晕车！
看着霍问铮恹恹的模样，言栩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还是让霍问铮在家里等他好了。
只是他刚一开口，霍问铮就像是提前知晓了他的心思一样截住了言栩的话头：
“言栩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啊，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带我过来了？”
“怎么可能？”言栩温柔摸了摸他的额头跟他说，“我是有点后悔，不过只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而已，身体不舒服跟有没有用有什么关系？阿铮，不要逞强，知道么？”
他看霍问铮很难受于是就特别的温柔，一下又一下摸着他顺滑的头发像是在哄小朋友一样，霍问铮明明整个人比他高出那么多，此时却也受用地把头埋在言栩的颈窝处轻轻蹭着。
等他们到了地方来接站的人正在不远处热情地打着招呼，看样子已经跟言栩很熟悉了。
那人是个皮肤黝黑看上去非常淳朴的中年汉子，这次他看言栩居然还带了同伴来，而这同伴看上去就不是一般人，不仅比画上还好看，气势也特别足，最关键是还长着一双琉璃似的绿眼珠。
乡下汉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他摸不准这人是不是外国人，只是觉得霍问铮长得好看到让他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汉子把他们带到自己家的小旅馆，在仲西的小镇子里，这已经是最豪华的旅馆了。
霍问铮进了院子发现里面干净而宽敞，富有异域风情的织物铺了满地，阁楼和栅栏都是这里也有的一种木材建造的因此闻起来总是有一股幽幽的香气萦绕。
那汉子的妻子正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在院子里坐着。
她一回头看见自家丈夫带了客人回来，立刻露出个淳朴的笑容，喊了一声“言导”。
小娃娃抬起头来看见霍问铮的脸，突然张开手笑得咯咯地，咿咿呀呀说道：
“漂酿...漂酿哥哥抱抱！”
“哎呀，小鱼小鱼乖，实在不好意思啊先生，小鱼太小了，她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那身着传统服饰的温婉女人见自己女儿突然伸手让那位看上去非常有距离感又感觉很不好说话的先生抱，立刻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言栩见霍问铮不动也没有挪开眼睛，就像是在跟那个小肉团子一样的小娃娃较劲似的。
他还以为霍问铮不喜欢小孩子呢，于是正打算打个圆场让气氛不太那么尴尬，却看见霍问铮突然伸出手来，那个完全不认生的小娃娃立刻从妈妈怀里爬了出来钻进了霍问铮的怀里。
“嘻嘻嘻嘻漂酿哥哥，漂酿哥哥。”她笑得很开心了，而霍问铮也只是什么话都不说地凝神看着她，不过这下言栩却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总算看出来了，霍问铮这个傲娇鬼哪里是不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团子呢，分明是他没怎么抱过孩子，因此这位无所不能的霍大顶流破天荒苦恼了起来。
言栩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在控制自己的力气，生怕自己把小朋友抱疼了，于是笑道：
“让我来吧。”
言栩从育幼院的时候抱孩子的技术就已经很熟练了，他把小姑娘接过来，小姑娘也不哭，眨巴眨巴眼睛又笑了：
“又...又一个漂酿哥哥！”
她伸出小肉手摸了摸言栩的脸。
“小鱼！”那黝黑汉子生怕女儿惹客人们不开心，正想制止她，却听见言栩说了声“没事”。
只是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原本因为晕车恹恹不爱说话的霍问铮说道：
“不可以摸哥哥的脸哦。”
“为...为什么！”小鱼好像有点不服气，霍问铮看她气呼呼觉得又滑稽又可爱，但他却还是认认真真看着小鱼跟她解释：
“因为哥哥的脸只有我能碰。”
“哇！”小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绿眼睛的漂酿哥哥是大坏蛋，亏得小鱼刚刚还那么喜欢他！
小鱼一边哭出了鼻涕泡，一边这样想道。
而小鱼的父母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原来这是言导的男朋友啊！
言栩的脸一下爆红，不由得嗔怪地瞪了霍问铮一眼，霍问铮却好像没看见似的，偷偷伸出手来环住了言栩，好像在跟小鱼争风吃醋一样。
幼稚鬼。
不过...还是有一点喜欢这个幼稚鬼的吧。言栩口是心非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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