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两意【完结番外】>第50章 找不着北

  “表哥别开我玩笑了。”白离剥了个橘子塞进对方手里,略有些尴尬。

  厨房里炖了汤,热气往外冒,能闻到香味渐渐弥漫开。

  闻君何还穿着白父买的那身家居服,站起来往厨房走,走到门口回过头来,问坐在客厅的白离:

  “汤好了,表哥要留下吃饭吗?”

  说的是疑问句,挑不出毛病。

  表哥没留下吃饭,他懒得较劲,幼稚且无用,很快告辞离开。

  这人一走,闻君何周身收敛住的气势松了松,去厨房做了两个菜,端出来和白离一起吃。

  两个人都有些沉默,白离低头喝汤,电视开着,放着一部喜剧片,但对活跃气氛没什么帮助。闻君何不知道怎么开口,斟酌了许久,说:“你这个表哥,两年换了四个男朋友,现在身边也有人。”

  “我知道。”白离把碗放下,他吃饱了,没什么胃口。

  闻君何其实很怕白离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但有些话如果不说又忍无可忍:“他如果还来找你,你……别认真。”

  白离坐在闻君何对面,似笑非笑:“他的事你倒是清楚,什么时候查的?”然后敛了敛笑意,“认不认真是我的事,你打算替我挡烂桃花?”

  “可我若就是喜欢他呢?”白离看着闻君何波澜渐起的眸子,慢条斯理地拆穿他,“之前你不是说,喜欢就应该努力在一起吗?是因为知道我和那个雨林研究员不能在一起才这么说的吧。现在我好不容易碰到个真正喜欢的,反而劝我别认真。”

  闻君何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

  白离觉得今天得把话说明白了,他不会和那位表哥在一起,两人说的话也只是玩笑。可即便都知道是玩笑话,闻君何也对表哥的敌意太明显。

  这件事给他提了个醒,所以他说:“君何,我的事你管不了,也管不着。你明白吗?”

  这话说出来,闻君何很深地吸了口气,维持了几天的平静面目有些绷不住。他把筷子放到桌子上,垂眼看大理石桌面上的纹理,好像很痛苦,内心在做剧烈挣扎。

  然后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来,重新看白离。

  并且很低声下气地道歉,说:“对不起。”

  白离愣住了。他从未见过闻君何如此隐忍的样子,就像是遭遇过巨大打击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情绪和脾气全都藏在背后,不肯漏出一点点不满意,生怕白离嫌弃。

  这要是搁以前,他能跳起来打人。

  可现在的闻君何,哪里敢叱责白离半句,别说叱责了,连不悦的脸色都不敢表现出来。倒是白离,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在他心上捅刀子,让他疼得找不着北。

  白离觉得心灰意懒,闻君何这个样子,他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两个人都没吃多少,白离收拾了碗筷,说要午睡,便回自己房间了。至于闻君何要做什么,随他吧。

  白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仍在大学读书。

  他在一条很长的林荫路上走,中午的阳光很热,透过斑驳树影打在脸上。他隐约知道自己是要去食堂吃饭。原本是约了男朋友一起的,可男朋友说中午要和别人一起吃。

  中间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口气很随意,说:“白离,过来陪我吃饭。”然后说了个地址,是个很昂贵的餐厅。

  白离知道对方是自己男朋友,但声音忽远忽近,听不清楚,也想不起来自己男朋友是谁。

  他挂了电话,有些迷茫,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迁就男朋友去那个不属于他的地方,见那些不喜欢他的人;不明白为什么男朋友从不肯让一让他,哪怕陪他简单吃个食堂,就他们两个人;不明白自己明明那么压抑那么难受,为什么还要不自觉地往那个餐厅的方向走。

  他站在阳光下,却觉得冷,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觉得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不知道,不明白。

  他的双腿不听使唤,向那个餐厅走去,远远透过落地窗看到很多人围在一起,中间一个人回过头,看见他了,冲他招招手。

  白离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声。

  看清了那人是大学时的闻君何,穿着一件简单的卫衣,也遮不住挺拔的身材和卓然的气质,俊美的五官略冷,看人的时候没什么感情,对他招手、唤他过去的表情理所当然。

  白离痛苦地弯下腰去,眼眶酸涩胀痛。

  他不想过去,他想离开。他知道后面还会发生很多事,他想逃,很累,不想再重复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

  这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很轻地拍他的肩。

  有一道温热的气息靠近了,叫他的名字:“小白,我在这里。”

  白离猝然回头,身后站着另一个闻君何,穿着一件沾着泥水的大衣,西裤塞在一双奇怪的水靴里,面容成熟稳重,眼底有风霜尘落。

  “小白,跟我走吧。”现在的闻君何说,“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他语调压得很低,尾音被埋进咽喉,每一个字都带着支离破碎的创痛,仿佛白离不跟他走,他就会再也活不下去。

  这样的闻君何,不仅是在梦里,现实中白离已经见过很多次——

  在三月的雅布,他说“我来找你”;在回国前的那个晚上,他说“我会改的”;面对曾经的追求者,他说“你别认真”,之后又说“对不起”……

  白离在大汗淋漓中醒来。

  他好久不曾回忆过去的闻君何,也太久视而不见现在的闻君何。

  从他离开平洲独自一人前往X国——那是他和闻君何双方都默认的分手时间点——到现在竟然已经三年半了。只要沾到和闻君何有关的过去,他还是觉得自己像被扒了一层皮。

  他靠在床头,抬抬手指的力气也没有,慢慢转动了一下眼珠,恍然自己是在家里,再没有了那令人窒息的过去。

  继而又想到,那个面上不动声色的闻君何,还住在自己家里,端着做朋友的幌子,行的却是永不放手的决绝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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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君何在白家住了七天,期间接到过无数个工作电话催他回去。他虽是刻意避开人接的,但白离仍从只言片语中听出紧急性。

  闻君何坚持到正月初七,就算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他也是在等到白父白母回来之后,一起吃过午饭,道了别才离开。

  白离送他到楼下,闻君何穿着已经洗过的来时的大衣,将白妈妈给他带的各种特产塞进后备箱,里面甚至有两只拔干净毛的大鹅,还有各种鱼干、海鲜酱、山鸡蛋,以及自己榨的花生油。

  他们两个来回了两趟,才把这些东西从楼上都运下来。白离看着闻君何一样一样把东西放好,忍住了没问他打算把这些东西怎么打包送上飞机。

  但闻君何看起来很珍惜。

  白妈妈给他的每样东西他都拿着了,没推辞,也没不好意思,还跟白妈妈说“回去终于不用去外面吃了”。

  他做这些事,说这些话从来不刻意讨好,带着自然和亲昵,仿佛游子毫不掩饰对自己家乡味道的眷恋,仿佛闻君何从来就是一个妥帖接地气的普通人。

  云城的天永远澄澈透明,跟这里的海一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想要停留。

  白离站在树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眯着,眼泪都快滚出来。

  有那么一刻,闻君何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念头,不走了,留在这里,管他什么工作和责任,他只想和这样懒洋洋的白离一起回家睡个午觉,然后商量着晚饭吃海鲜面还是鸡蛋面,吃完晚饭喝喝茶,靠在沙发里看电视,过一个漫长且缱绻的长夜。

  东西收拾完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闻君何都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驾驶室的车门开着,从外面能看到里面的仪表盘闪烁着红色光点,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这是闻君何过来时从机场租的一辆车,很普通的家用车,10万起步。启动之后的引擎声很大,轰隆隆的。

  闻君何迟迟没有上车。他站在车门旁边,一身衣着比车还贵,头发、脸、身材、气质,都看起来和身边的环境不搭。

  但表情却神奇地融入了这里——

  很不舍、很委屈、很难过,像家里走丢的流浪狗,可怜地站在原地打转,被主人带回家的渴望和被主人遗弃的绝望都凝在微垂的唇角上。

  白离有些好笑,心里又没来由地发酸。

  他挥挥手,跟闻君何说:“去机场还要还车,再不走来不及了。”

  闻君何看着白离,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突然快走两步过来,用很快的、不容白离反应的速度,将他抱进怀里。

  几秒钟后,在白离挣动之前,他松了手。

  然后故作轻松笑了笑,让白离一时之间有点恍惚,怀疑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朋友间分别时的拥抱。

  “你再换手机号,能不能告诉我?”闻君何把话尽量说得情绪稳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每次从社交账号上等你消息,太难熬了。”

  不知道为什么,白离每次去不同的地方,就会换一个新号。也不知道他是换号上瘾,还是刻意想丢掉一些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的回忆。

  总之看起来很无情。

  唯有一个社交账号很稳定,甚至有两百多万的粉丝。闻君何每次留言都被淹没在一堆粉丝的碎碎念中,还好白离看到实名的他留言,会抽空回复。

  白离说,他不会再换号了。之前去X国时卸载的微信,也会重新下载,有事可以在微信里说。

  “不过我去的地方可能没信号。”白离说。

  闻君何不知道白离言下之意是不是不想回信息,他心底焦虑得厉害,整个人浮在空中,强忍着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的冲动,说:“等你有空了回我就行。”

  他最终还是上了车,不知道这次一走何时才能再见面。车子还没起步,他已经开始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思念中。

  后视镜里的白离越变越小,车子拐过一个弯,出了小区。又开了15分钟,驶上高速。

  那座小城被彻底甩在身后,他却觉得只有身体在路上。

  灵魂被压碎了,一片片的,仍留在白离生活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