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同罪>第五十一章

  陈煜生喝多了,啤酒当水似的往肚子里灌,一杯接着一杯。龚月朝见他不对,劝了两句,他不听,干脆闭了嘴,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立场去劝。他那三年多的牢狱生涯不比在外面,好友的情感走向以及很多其他的情况与形势他都摸不到,而人的感情并不是一部机器还可以去人为去操控,一旦发荣滋长了,就像野草一样肆意,有些话既然被时沐城摊开了在明面上,就是想让他们两个人去直面,其中一方一时没办法接受,那就只能靠他自己去消化。正如同他前半段的人生,反抗无效后再去寻求其他的突破口发泄出来。而此时,陈煜生就是处在发泄的过程当中。

  另外一边,秦铮铮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坐在他的对面,闷不吭声的在夹菜,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这桌人他本来就不熟悉,又坐得离他较远,想说的话憋了一肚子;二是听说了他要去张州这件事,明显是在他出狱的高兴之后,突然袭来的失落。

  唯独坐在他另外一边的时沐城,端着酒杯,夹着香烟,挥着手,与他谋划沐城集团的宏伟蓝图。他总是这样,什么愁事都不太上心的样子,唯独对于他的远大理想最为认真,他根本不愿意管这好端端的一顿饭为什么会从头到尾都吃得死气沉沉。

  顾铭坐在时沐城旁边伺候饭局,他似乎做惯了这样的事情,面面俱到,考虑了每个人的需求。他的身材比时沐城高些也瘦些,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就是老实可靠的,他很沉稳,与时沐城完全两种风格。话不多,但时沐城一抬手,他就准确的知道这人想要什么,这应该是相处久了培养出来的默契。

  都吃好了,顾铭出去结账,时沐城去卫生间放水,陈煜生仰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这时候,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这人没反应,龚月朝见是韦江远打来的,便赶紧接了。电话那头听见是他,就不说话了。龚月朝了解那年轻人介怀的事情,只说:“你们主任喝多了,你方便的话就到膳香楼来接他一下。”

  “他开车了吗?”韦江远问。

  “开了。”

  “好,那我这就打车过去。”

  电话挂了,出去的人也都回来了。龚月朝在吃饭的时候就说下午想先回家看看,顾铭原本要送他去的,这时候整餐饭都没怎么说话的秦铮铮站了起来,抢着说:“由我来送龚老师吧。”

  龚月朝看孩子急吼吼又是满肚子话想跟他说的样子,跟顾铭说:“你先送城哥回酒店歇着吧,他喝了不少。我在这边等人过来接煜生,然后铮铮再送我。”

  见一切安排妥当,顾铭点头,时沐城坐在门口外面的椅子上,给顾铭使了使眼色,顾铭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什么事情似的,赶紧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卡来,说:“看我这记性,这里有一张银行卡城哥让我交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回去看父母别空手;另外一张是酒店房卡,秦警官应该知道在哪儿的,今晚城哥还有点别的应酬,咱们明天再去张州。”

  龚月朝接过来,道了谢,目送顾铭和时沐城离开了。

  这一通聊天,陈煜生没什么反应,是睡着了,很安静,睫毛在下眼睑印上了一道淡淡的影子,胸脯跟着呼吸有节奏的起伏着。龚月朝不想吵醒他,压低了声音问秦铮铮:“你下午没有要去忙的吧?”

  “没事儿。”秦铮铮乖乖摇摇头,求之不得。

  “那就麻烦你了。”他保持一种冷静的距离,不想在陈煜生在场的情况下说太多与秦铮铮相关的东西,因为这个人已经有些失态了,是他没见过的那种失态,这情况,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自己,另外的,就是凭空杀出来的秦铮铮。

  秦铮铮刚想说什么,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成功让秦铮铮闭了嘴。

  不出十分钟的时间,韦江远从外面冲了进来,大概因为跑上楼梯,气喘吁吁的,额头上明显还渗出些汗水,他随手抹了去,跟龚月朝点了点头,说:“龚老师。”

  “他喝多了,你送他回去吧,车钥匙应该在兜里,我这下午还有事儿,就不一起过去了。”龚月朝对韦江远这么说。

  如果放在以前,照顾陈煜生这种小事他完全没必要找韦江远,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再去做这件事情已经不合适了。韦江远对他应是有隔阂的,或者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龚月朝知道,是他在陈煜生的生命中占了太大的分量以至于陈煜生没办法再把心分给他人,可能他进去的三年多,韦江远还是能够在某种意义上独占了陈煜生的,但是如今他出来了,就又要分走陈煜生了,韦江远得多么意难平。正是出于这个考虑,他让韦江远来了。

  他眼见着韦江远架着陈煜生下了楼,又看着他把人塞进车里,龚月朝吩咐了一句慢点开,韦江远答应了,一脚油门,便开着陈煜生的车驶离了他的视线。

  “哎……”龚月朝叹了一口气,一时间涌起很多思绪。

  陈煜生真的需要个人来陪伴了,这个年轻人看着勤勉也善良,对陈煜生又一心一意的,这就是他一直所希望的。不管是谁的人生,都应该活出自己的精彩,陈煜生就是为他背负了太多了,这么多年过去,龚月朝已经放下了,他再去捆绑陈煜生,那就显得太自私。

  秦铮铮见他在大太阳下面望着早就没了影子的车发呆,便碰了碰他的胳膊,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那辆车,说:“老师,外面热,咱们上车吧。”

  秦铮铮没换车,还是以前那一辆,内饰明显比以前旧了些,后座上还堆了一些杂物,细看是洗漱包和装衣服的袋子,秦铮铮挺不好意思的跟他解释说:“前段时间忙了一阵子,总要出差,就索性在后面放了这些,忘收了,忘收了。”

  “哦,工作还很忙吧?”

  “嗯,还行,一阵一阵的,有案子就要紧着忙,没案子的话,就可以放轻松一些。随江这几年治安好了不少,恶性犯罪的数量也在逐年减少。”秦铮铮对于自己的工作很热情,一说起来就没完,探监的时候也是这样,用时沐城的话来说,就像在做思想汇报。

  秦铮铮按开了空调,刚想关窗户,龚月朝却说:“把窗子开一下吧,我想吹吹风。”

  “好。”秦铮铮听话得把空调又关了,问龚月朝:“咱们去哪儿?”

  龚月朝报了个地址给他,秦铮铮拿手机开了导航,上路后,午间的风便从窗口倾泻进了车子。他的头发还是短短的贴着头皮的一层,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被风吹着飘起来,但陈煜生带给他的情感上的某种压力,还是正被这风无情的吹散了。

  不去想,就会好多了。

  “老师,你不开心?”秦铮铮不专心,时不时的偷瞄他,见他情绪不对,这样问。

  龚月朝摇头否认:“没有。”

  “我们先去超市买点东西吧。”秦铮铮提议。

  “好。”

  听了秦铮铮的建议,他们两个从超市里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的东西出来,堆满了后备箱,再上路时,秦铮铮还是关窗开空调了,因为开着窗实在是有些吵的,没办法说话。他显然憋了一肚子的话,超市里没法说,这会儿实在是想说出来的。

  秦铮铮明显是在介怀他去张州,龚月朝觉得这件事自己必须抢占先机,于是不等秦铮铮说,他先开了口:“就在回来的路上,时沐城说了我一顿,我现在还在想他说的话,觉得不是没道理。”

  “他说了什么?”秦铮铮问。

  “他说我一直吊着你,行不行的让我给你个准话。当时那情况,陈煜生就在车上,他对我什么心思明你能看得出来吧,我不能不顾虑他的感受解释太多,但我也确实没有对你的心意明确的说过什么,是我的疏忽了。”

  “没有!”秦铮铮竟然替他辩解了起来,“我不这么认为……时老板不知道情况,我心里清楚的……”

  “不不不,铮铮,咱们暂时不管时沐城说什么,你先听我说。”龚月朝这边话音落了,夹在手机导航报了一段监控提醒,龚月朝等它说完,才继续刚才的话:“你的心意我一直是好好的保存着的,你递进来的信我一封都没扔。我是觉得不管我什么态度,你的心意我是要尊重的。现在就只有咱们两个人在车上,我还是想把话说清楚,之所以之前没有明确,一是监狱那地方始终有摄像头盯着,你怎么说也都是这个系统的,被人知道了对你不好;二是对于你相亲的事情,我曾经劝过你遇见合适的话就去处一个,你还跟我发火了,搞得我不敢深说,就这么一直腾着,对你真的不好。你看,你是个警察,我又坐过牢,姑且不说性别能不能被你母亲所接受,就这身份的悬殊都不行的。”

  “我不介意,我真的……”秦铮铮急切的辩解着。

  龚月朝阻止了他的话,“刚才在饭桌上你也都听见了,我明天就要去张州了……”

  “去张州也没关系的……”

  “秦铮铮!”龚月朝的态度变得严肃了起来,之前还是委婉的商量式的口吻,他不得不叫了他的大名,“你理智一些,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还当自己是一个高中生吗?我不想耽误你的人生,也不想把你拖进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一份你所喜欢的工作,还有母亲需要照顾,不至于为了我,把你大好的前途都毁了。”

  龚月朝的话音一落,导航里的女声“目的地已到达。”车子停在了龚月朝母亲家的楼下。再看秦铮铮,已经委屈得要哭出来了。

  “怎么就万劫不复了?你都已经出来了,我连喜欢你都不行吗?”他压抑的极了,说话已经带了哭腔,“以前是我笨,我意识不到,你在里面我才意识到对你的感情,然后我天天幻想你能出来,说什么也得把你追到手。我听说你受伤了,我跟着你发了半宿的烧,一早上听说你没事了之后,我差点就跟我妈说,但是我觉得不是时候,我妈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人,好好说说她肯定能接受的。你不就是去张州吗?离得要比在监狱还远吗?隔着那扇玻璃,看得见摸不着才是最让我痛苦的,张州,大不了我过去,调任不难的,我可以试试的。”

  这泪眼婆娑的年轻男孩儿,字字确凿,很是诚恳,可龚月朝总觉得虚无缥缈,抓不着,摸不到。

  正想着,秦铮铮抓住了他的手,竟然为刚才那番话赋予了真实感。他的手上带着被空调吹得略有些冰凉的温度,脸上那样子更是可怜兮兮的。龚月朝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刚想说什么,思路却被敲车窗的声音打断了。他按下了车窗,看见半头白发的母亲正朝着他笑,龚月朝赶紧扯回了自己被秦铮铮攥住的手,说了句:“妈……”心中在想,没被别人发现吧。

  “我刚还跟你谢叔叔说你是不是今天出狱,打陈煜生的电话他不接,谢涓说要吃葡萄,我下楼买,眼见着车里的人像你,才冒冒失失的过来了。快快快,上楼。”她又看见开车的秦铮铮,问:“煜生没来啊?这位是……”

  “哦,他是我以前的学生,送我来的。”

  “那快一起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