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爱情短片【完结】>第37章

  回到鲤城,宋双榕用了一整天来打扫房子。

  把舅舅一家曾经生活过的气息抹掉后,房间霎时变得空荡荡。他想了想,出门到街上,打算购入一些过年用的喜庆挂件,把家里装饰一番。

  恰逢新年里走亲访友的日子,路上见到许多人提着礼盒,携家带口,笑容满面。宋双榕在鲤城已经没什么亲人,唯有舅舅一家,因为房产的事情也已经闹僵。

  其实前几年,宋双榕脱离舅舅,独自外出读书后,每年过节,也会提着礼物去看望他,只是聊着聊着,舅舅舅妈总是明里暗里地提起,表哥到了婚嫁的年龄,让宋双榕把妈妈留下的房子赠给表哥,说他不像宋双榕,没什么学历,也找不到好工作,三十岁还没有房子就成不了家,会被邻里笑话。

  一开始,宋双榕不会直接拒绝,只是不太顺畅地转移话题,舅舅一家见状,却变本加厉,强硬地霸占房子,逼迫宋双榕用房产偿还他们抚养他到成年的付出,正因如此,宋双榕才下定决心卖掉房子。

  他这次回来没有告诉舅舅,无亲可探,拒绝了商店老板推销的精美果篮,只挑了几样散装的水果,装进袋里结了账。

  第二天,宋双榕便紧锣密鼓地开始此行的工作。

  他白天背着相机,在街上随意游走,寻找灵感,也拍摄一些风土人情的照片、视频,晚上和李聿通过话后,再整理当天的思路,打磨剧本。

  有一次,互道晚安后,他忘了按挂断健,就把手机放在一旁,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投入地创作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想查看白天记录的灵感片段时,拿起手机,才发现通话已经累计了近四小时,且仍在持续。

  已经是凌晨两点,宋双榕捧着手机,把听筒靠近耳边,听到细微的声音,似是呼吸,但也像电流声,他不确定地轻声叫:“李聿?”

  手机那头当即传来一声“嗯”,声音较以往要低沉,像是很困了。

  有好几秒,宋双榕说不出话来,按了按发僵的指节,才发觉一天奔波下来,其实很累了,想要放松和休息。他又叫了一声李聿,问:“你怎么不去睡啊。”

  李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宋双榕:“忙完了吗?”

  宋双榕说“忙完了”,保存了文档,合上电脑,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沙发上,躺下去,手机放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听李聿平静的呼吸声,真实得像就发生在身边。

  隔了几秒,他忽然想到,修改剧本这段时间,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不少话,还哼了歌,模仿人物读了台词,一时间面红耳赤,怀着一丝侥幸问李聿:“你一直都在吗?”

  李聿说:“一直都在。”

  这下宋双榕不光脸红,心跳也加快了。

  时间已经不早,他又和李聿聊了聊次日的安排,才挂断电话,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做了踏实的梦。

  又过了一天,宋双榕依照剧本中的一段重要剧情,寻到老街上,参观一幢有百年历史的建筑。

  来之前,他在网上搜索了资料,得知这幢洋房建于清末民初,曾是当地一位珠宝大亨的家宅,堪称鲤城最为高雅的民宅之一,后因时局动荡,废弃许久,本世纪初,经修葺后才重新对外开放。

  对于这座建筑,宋双榕有较深的印象,他的小学就在老街上,以前放学后途径这里,总有好奇的学生趴在栅栏前往里打量,猜测房子的主人长什么样,却没真正见到过一次。

  据网络上报道,如今这座宅邸正被一位企业家租赁,租期长达二十年,且租金不菲。

  宋双榕只需要采集一段街景,围着建筑外墙转了转,拍了几张照。

  低头回看照片时,铁门向里打开了,走出一位穿大褂和布鞋的中年男性。

  他抬头,和宋双榕对视上时,停下了脚步。宋双榕以为他挡住了门,向一旁让开几步,“不好意思。”

  那人却还在原地看他,目光像是打量,却也温和,不令人感到冒犯,他说“没事”,又单手撑着门,“想拍照的话可以进到花园里。”

  这几天,宋双榕和当地人打交道多用本土方言,忽然听到普通话,一时还不适应,停了停又觉得他的声音耳熟,却也没有多想,道谢后解释自己只是路过,随便拍拍街景。

  那人看了看宋双榕手中的相机,语气中并无试探地问,“你姓宋?”

  宋双榕诧异地回望,不待开口,他先伸出一只手来,自我介绍道:“方屹。”

  姓方,五十岁上下,宋双榕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就是之前通过话的那位出品人,忙把相机挂好,与方屹握手,“方老师。”

  方屹似乎是出门有事,手机消息响个不停,却还是耐心询问宋双榕的剧本现状。

  他虽然看起来亲切和蔼,但宋双榕难免紧张,如实地汇报了进度。约定的商谈时间是下周,他向方屹表明,到时会拿出完整的剧本。

  “不急,好的东西需要打磨,”方屹说,“约你见面也只是先聊聊构想。”

  宋双榕点头,“谢谢方老师。”

  “也不用客气,”方屹和善地笑了,“我和你父亲是旧识。”

  他拿出手机,低头回了一条语音,说稍等,见宋双榕还愣着,告诉他:“我们大学时住上下铺,假期里没事做了,也是这样,举着相机出来扫街。”

  “你和你父亲很相像,”他说,又问:“你母亲身体怎么样?”

  “她去世了。”宋双榕平静地叙述,闻言,方屹的表情滞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抬起手,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车在街口等,宋双榕和方屹一起走过去,也许是关于死亡的话题太凝重,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绕开了。

  方屹讲了几件大学时的趣事,又提到宋双榕一岁生日时抓周,抓了一台胶卷相机,“你父亲那时十分高兴。”他说。

  街口快到了,方屹没有继续回顾往事,只向宋双榕说明,找他合作并非因他父亲的缘故,他是看过剧本后,联系上宋双榕,得知他的名字,才联想到故人。

  实际上,不需要方屹多做解释,宋双榕也清楚,因为自父亲出事后,他妈妈就断了和父亲所有亲朋的联系,带他搬了家,换了号码和姓氏。

  宋双榕的父亲是一名风光摄影师,在宋双榕三岁那年,受邀赴雪山拍摄,却因雪崩意外遇险。同行的伙伴死里逃生,伤好后来吊唁时,被妈妈赶了出去。

  她认定丈夫的死是因为摄影,葬礼之后,把所有与之有关的人和物,全都隔绝在外,因悲伤过度,身体越来越差,精神状况也时好时坏。

  上了小学,学校组织在操场看露天影片,宋双榕自此喜欢上电影,回到家,拿着用纸盒自制的摄像机,假装拍来拍去。妈妈看到后,狠狠打了他一顿,一边打,一边问他知不知道错在哪里,他说不知道,于是被打得更狠。

  他咬着嘴唇流泪,不让自己喊出声,但挨过打后,发现妈妈哭得却比他还要厉害。

  明知会被罚,宋双榕还是忍不住攒钱,偷偷跑去电影院,尽管已经很小心了,但总是被识破,到后来,挨打他也不在意,仍坚持去看。一直到十五岁,妈妈生病去世,没人再管他了。

  上车前,方屹又对宋双榕说,他的小儿子比宋双榕小五岁,刚刚成年,在国外学摄影,现在休假在家,整日游手好闲,如果宋双榕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叫他一起。

  他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宋双榕存在手机里,和他道别。

  不知道是不是聊到父母的缘故,一整个下午,宋双榕浑浑噩噩,干什么都提不起精力,无意识地发呆数次。

  妈妈已经去世八年,他都快忘掉她和以前挨打时的痛了,至于父亲,印象更是寥寥,连他长什么样子,宋双榕都不记得——他遇险后,妈妈连那些照片也都烧毁了。

  小时候,宋双榕因好奇,暗地里搜索过几次父亲的名字,在国家地理的网站上,浏览了他的全部作品,也看到最新的一张雪山照片,发布时间是他去世的那年,他那时想,爸爸是不是就埋在这些雪下面。

  每一次搜索过后,宋双榕都要仔细地清除浏览记录,他也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如果被妈妈看到,免不了挨打,她也一定会哭。

  这两个人和宋双榕之间,已经相隔很长的时间和很远的距离,但提起他们时,宋双榕还是不能平静应对,心底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像是身体某处破了一个洞,有风刮进来。

  恍惚地挨到晚上,李聿的电话按时打来,不想被他听出异常,宋双榕如往常一般,和李聿聊这一天的见闻,李聿偶尔回应。

  他现在也会说自己的事,例如宋双榕问吃了什么,他就一样一样地把菜名报出来。

  即便如此,李聿的话仍是少的,宋双榕坐在沙发中,环顾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有些心不在焉,两人的对话间出现大片的空白。

  “宋双榕,”在又一次停顿中,李聿叫他,忧疑地问:“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所有的感受似乎都被无限放大,宋双榕鼻头一酸,不受控地对李聿承认了,但当李聿追问缘由时,他又答不上来。

  是因为被迫记起不好的往事,还是待在没有感情的房子中,又或是想到仍要应付舅舅一家,桩桩件件堆叠在一起,宋双榕也不清楚该说哪个。

  他安静下来,李聿又叫了他一声,不像在催促,而是单纯地确认他还在听。

  平复了一会儿,宋双榕对李聿说“没什么事,就是有一点累”,又说:“一周过得好慢啊。”

  “还有两天。”李聿说。

  握着手机望向窗外,路灯亮着,无论是鲤城还是北华市,被窗框住的夜景好像都差不多。没有多做犹豫,宋双榕问李聿:“要不要视频一下?”

  李聿立刻说“好”。

  宋双榕把手机拿好,屏幕对着自己,切换成视频通话,似乎是操作不太熟练,李聿隔了几秒才接通。

  画面先是对着天花板,宋双榕看到熟悉的顶灯的一角,然后李聿把手机拿起来,他的脸还未全部出现时,好像是误触到按键,镜头又切换成了后置,对着电脑。

  宋双榕出声指导李聿,画面仍一动不动,他意识到网络卡顿了,举着手机耐心等待。

  视线划过电脑屏幕时,停了下来,眨了眨眼,又仔细去看,读到几行关键字。这时信号恢复了,李聿调整好了摄像头,和宋双榕在手机上面对面。

  李聿凑近了一些,好像这样就能把宋双榕看得更清楚一样。

  宋双榕忍不住笑了,提醒他:“你离得太近了,我看不全你的脸。”李聿又马上后退了,紧盯屏幕,一副严肃的模样。

  就这样相互看了许久,宋双榕把手机架在纸巾盒上,空出双手,倒了一杯水喝,他捧着杯子,问李聿:“你在干嘛啊。”

  “查资料。”李聿说。

  “查‘见家长最全送礼清单’吗?”宋双榕复述网页中的字句,笑他。

  李聿的眼神挪开了,似乎是看了一眼电脑,又转回到手机屏幕上,嘴唇抿着,喉结动了动,“嗯”一声。

  “不知道用不用见你父母,所以我想先做好准备。”他说。

  李聿坐在书房的座椅当中,身后是窗,窗外是和宋双榕此刻所处的一样静谧的夜,路灯晕染出团团光斑,月牙浅浅一弯。

  “不用准备礼物,你来就好,”宋双榕说,“我父母都不在了。”

  白天还令他感到沉重和麻木的话题,此刻却能轻易地说出口了,他告诉李聿:“他们都去世很多年了。”

  李聿看着他,忽然不动也不说话了。

  宋双榕熟悉他的表情,每一次他受了小伤,故意对李聿喊疼,李聿都会露出这样不知所措的神情,宋双榕也是现在才懂得,他是在心疼。

  在片刻的安静后,李聿抬起手,在屏幕上碰了碰,像是想触摸宋双榕的脸。

  已经回暖的新春夜里,宋双榕的心变得和夜晚一样安宁柔软。不想气氛变得压抑,他和李聿开玩笑,“资料全部白查了怎么办,你查了一整天吗?”

  “没有,”李聿说,“白天在值班。”

  他并不会找角度,摄像头仰拍他的脸,但轮廓依旧清晰端正,令宋双榕心动又想念。

  “这么忙啊,白天值班,晚上还要查资料,”宋双榕放下杯子,拿了一个抱枕抱在怀中,下巴抵上去,有点不好意思,收紧了双臂,隔着屏幕大胆问他:“那你想我了吗?”

  “想了,”李聿的表情和语气都很认真,像在答题或者宣誓,“一直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