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爱情短片【完结】>第20章

  李聿听到宋双榕说不喜欢。

  有很短的、大约不足一秒的时间,李聿怀疑他的过敏症状还在持续,耳鸣不止,因此错听了宋双榕的话。

  宋双榕怎么可能不喜欢李聿?

  两年前的九月,数学学院的电梯里,是宋双榕先仰起脸,主动跟李聿说话,离开轿厢时,又转过头对李聿笑。

  去日本参赛前,是宋双榕给李聿打电话,说想见他,李聿才暂停项目的研讨会,绕远路到南校区,和宋双榕见十五分钟的面。

  李聿在日本期间,是宋双榕不停给他发消息,数落男演员的不足,说他只会选李聿。

  他还送给李聿一场日落,尽管不懂欣赏景色,李聿至今仍然认为,他从前至往后看到的所有黄昏,和宋双榕发来的图片相比,全都逊色了。

  宋双榕坐在餐桌对面,不好好吃饭,一直在看李聿,两次。

  路灯下,也是宋双榕主动向李聿伸出了手。

  自六岁后,李聿第一次与人牵手,碰到宋双榕掌心的那一刻,他的四肢忽然无法动弹,有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脏向外蔓延,李聿难以形容,僵在原地。

  他想到小时候在科幻读物上看到的一则报道,称在八十年代,有一位有特异功能的带电小孩,他静止地站立在地面上,把手指对准金属时,每秒钟都会发出1.6毫米长的电弧。

  尽管违背科学,但那一刻,李聿确实短暂地想过,宋双榕是否也具备这样的特异功能,因此才会在触碰到他时,从头到脚不断地发麻。

  在南校区的草坪上,宋双榕告诉李聿,观影的最佳位置是六排六座。

  从小到大,六都是李聿很喜欢的数字,它是最早被发现的完满数,被数学家们赋予了无限的美好象征。

  宋双榕的生日也是六月六日,这其中的微妙关联,尽管无法用逻辑解释,但令李聿感受到了隐秘的愉悦。

  如同宋双榕的手机尾号220,和李聿的手机尾号284是一对亲和数一般,李聿认为,这代表他和宋双榕的感情,在数学意义上的绝对圆满与亲密无间。

  宋双榕在寺庙求来红绳,许愿让李聿一直喜欢他。李聿恪守他的愿望,可宋双榕竟然在说不喜欢。

  宋双榕怎么可以不喜欢李聿?

  慌乱只是一瞬间,李聿很快、也很镇定地想到最有力的证据——

  二十天以前,在那篇分析中国电影的创新与发展的论文中,第二十二页,电影的市场结构章节下,宋双榕断断续续地输入汉字和字母,以及一些无意义的符号空行。

  文档很快翻至新的一页,又间隔十多分钟后,宋双榕一个字一个字地、第十七遍输入李聿的名字,并打下“我好想你”。

  李聿问宋双榕为什么写他的名字,他只想让宋双榕尽快收回不喜欢的话,于是又叫宋双榕的名字,恳请他:“别说你不喜欢我。”

  几秒钟后,宋双榕才缓缓地抬起头,脸色白得发惨,但神情却像是迷茫。

  李聿一直知道,宋双榕的记忆力算不上好,但也不曾想,他连二十天前的事情都能忘掉,于是好心问他:“需要我提醒你吗?十二月四号,接近零点时,在你的毕业论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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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需要李聿提醒,那晚发生的事,对宋双榕来说,如同一场不堪回想的梦,他想忘却忘不掉。

  宋双榕记得,一开始何应雨带酒回宿舍,两人只为庆祝论文的进展,但到后来,他变为纯粹地想醉,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意识模糊了。

  第二天醒来,对着屏幕逐字删除李聿的名字时,宋双榕一边劝慰自己,把它当作一场梦,一边难以自抑地感到心酸。

  那份心酸现在又掺杂了难堪,在他体内不断膨胀、扩散,因为那并不是梦,且被李聿全程旁观。

  “你是怎么知道的?”许久,宋双榕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李聿只是看着宋双榕,没有说话,但或许是状况已经不能更差,宋双榕却出奇地平静下来,梳理事件的始末,几乎是确定地猜测:“我的文档账号还在你的电脑上登着。”

  “是你自己没有退出,”李聿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很快地回复,又说:“我一打开就自动登陆了。”

  李聿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宋双榕觉得他至少应该做出反击,表达愤怒,但同时又缺少底气——因为他也同样做了不光彩的偷窥行为。

  最终,宋双榕只是说:“是我的疏忽。”

  一直以来,宋双榕最不想的,就在李聿面前失态,但他一心维持的体面,好像在今晚全部分崩离析了。但他也顾不得更多,只想把这件事尽快揭过。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他几乎是在央求,对李聿说:“请你忘了吧。”

  李聿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几片高处的枯叶随风落下,打破了静止。宋双榕从恍惚中回神,听见李聿问他:“喝醉了是什么意思?”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语速稍慢地问:“喝醉了,所以都不算数吗?”

  不知道为什么,宋双榕仿佛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颓败,他眨了一下眼,见李聿穿着衬衫,依旧挺拔如树,又觉得是错觉。

  宋双榕没有否认,“嗯”了一声。

  这一晚,天空黑得不彻底,像被低温冻出一层冰翳,泛着灰白,没有星星。

  到这里,宋双榕觉得,这应当是他和李聿最好的结局——两个人解开所有的误会,和平走向分手。

  终于到了无话可说的时刻,宋双榕压下心底不断泛起的酸楚,走近李聿,想把羽绒服还给他,手递出去时,看见李聿的肩膀上落了一片枯叶。

  他的手顿了顿,忍住没有去拂,只示意李聿收回衣服,劝他:“你穿上吧。”

  李聿不接,也好像没有听见宋双榕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靠近,问:“你去数学学院采访的那天,也喝醉了吗?”

  他的语气还是平静的,但目光却像凝视,很沉、很重,让宋双榕不自在,想后退,却被李聿抬手握住手肘,也用身体挡住他的路。

  没有听到回答,他又叫宋双榕的名字,说:“是你让我拉你的手、抱你。”

  “你那时候也醉着吗?”他又问。

  他跳跃的问题和奇怪的举动,让宋双榕根本无从思考,更回答不上来,只好用拿花的手推李聿,说:“我听不懂,你先放开我。”

  花瓣散得到处都是,李聿仍是一动不动,微微低头,看着宋双榕。

  即便四十多天没见面,宋双榕可悲地发觉,他仍是熟悉李聿,知道他现在的难看表情,是对宋双榕的回答很不满。

  果然,下一秒,李聿开口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宋双榕尝试放空大脑,不想听李聿的指责,但距离实在太近,连他身上的温度,宋双榕都能清晰地感知。

  宋双榕听到李聿非常平稳的声音,条分缕析地、一桩一件地,回述自认识以来,发生在两人之间的事件。

  很多小事,宋双榕以为李聿不会记得,但他的确在说,宋双榕不禁愣怔,又很快发觉异常——

  “你听不懂哪一件事?”李聿问,又说:“是你给我打电话,说想见我。”

  “一直发消息。”

  “给我留六排六座的票,让我做你的男朋友。”

  “哪一件?”

  他有条不紊地,将宋双榕珍藏于心底的片段一一细数,只不过在李聿看来,自始至终,都是宋双榕单方面在示爱、追求,用尽手段。

  有一瞬间,宋双榕甚至有种错觉——自己正站在被告席上,听李聿宣读他的罪状。李聿的神态与语气并不强烈,但让宋双榕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有罪。

  他错在不该把李聿的寡言当作默许,被动当作迟钝,一厢情愿当作两情相悦。

  忽然间,宋双榕明白过来,他们的分手,和姜一、和曹子珩、和怀中这束玫瑰花,和任何误会都无关,只是感情本身出了错——他和李聿完全不合适,李聿自始至终,都不了解宋双榕,而宋双榕也开始觉得,李聿令他陌生。

  尽管宋双榕的确从恋爱中得到过他最渴望、最难以忘怀的快乐,但它仍是错的。

  最后,李聿又说了一遍,“宋双榕,别说你不喜欢我。”

  他自若的表情却像逼迫,逼迫宋双榕承认他低劣的、难堪的、一文不值的喜欢。

  原来比起被李聿撞破秘密,更狼狈与窘迫的,是他根本没办法否认——李聿说的是事实,宋双榕还是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仍会想念,会期待,会因几条随意的消息魂不守舍,会在见面前假设种种、辗转反侧。看到一朵形状奇怪的云,第一反应还是分享,然后再厌弃自己一万遍。

  会因为没办法不喜欢,所以想要逃离。

  并不明朗的夜空和空中悬浮的灰尘像在同时下压,将宋双榕完整掩埋,他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也不再畏惧承认。

  宋双榕睁着眼,一动不敢动,怕有什么更可悲的东西,从眼眶边缘滑落,他问:“李聿,我喜欢你,让你很得意是吗?”

  李聿像是愣住了,目光澄澈到宋双榕难以承受,卑劣的念头不断滋生,他想,凭什么不交付真心的人,反而什么都不失去,李聿还是干净的、天真的,只有宋双榕浑身泥泞。

  残酷的对比之下,宋双榕一刻也不想多留,可能李聿还在发怔,这一次,宋双榕很轻易地挣开了他的手,“我们别再见面了。”

  说完,他不再看李聿,头也不回地朝楼里跑去。李聿在身后喊宋双榕名字的声音,随着大门紧闭,戛然而止在空中。

  房间空荡荡的,室友去过节了,宋双榕灯也没开,觉得头痛欲裂,径直栽倒进被子里,竟也睡着了。

  梦里梦到李聿轻佻地问他“原来你还在喜欢我啊”,宋双榕极力否认,强调了很多遍“我真的、真的不喜欢你了”,但轮到他举证时,却两手空空。

  浑浑噩噩睡醒时,天还没亮透,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没有合紧,不断有冷风吹进来。

  宋双榕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打开,书页间夹着一片褪色的银杏叶,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韧性,变得单薄脆弱。

  两年前一个同样寒冷的日子,李聿站在楼下等宋双榕。那时宋双榕抬起手,从他肩头摘获一片金黄落叶,以为握住了整个秋天。

  看了许久,宋双榕小心地捻起叶片,走到阳台,把它丢进了风很大的冬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