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两人的合影。
场景是晚会的舞台,于航握着小提琴,束君屹捧着花束。
二人相对而立,专注地望着对方。
照片的角度更偏向于航,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洋溢的笑意。
束君屹比于航矮了一头,侧脸微仰,迎着于航的目光。
***
束君屹对着于航手机上的照片,瞪大了双眼,青白的嘴唇肉眼可见地发颤。
“你说我们不认识,没见过。”
于航举着手机与他对峙,
“为什么瞒着我?”
束君屹先前觉得自己没在冰湖中,快要沉到底了。
可是没有。
他还在下沉,越坠越快。
视线泛起白光,眼前的照片,甚至于航的身影,都开始模糊。
即便这样,他还在强撑。
“我忘记了,”束君屹攒着气息,“大概见过那一次吧。”
“是吗?”
于航没想到束君屹还不承认,就算他不了解束君屹,他很了解自己。
如果不是很熟,他不会这么认真看着上来献花的同学。
他只会快速接了花,说声谢谢。
他自己的眼神,自己还不清楚吗。
“是。”束君屹反手撑着桌面,眼前忽明忽暗。
“束君屹,你要犟到什么时候?我们明明认识……”
“我忘了。”束君屹攥紧仅剩的一丝意识,胸口难抑地剧烈起伏。
“我忘了,行不行?”
“你可以忘了我,”
眼前的景象变得花白,扭曲地旋转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忘了你!”
我好想忘了你……
束君屹在湖水的漩涡中,陷入寒夜般彻骨的黑暗。
可是……
我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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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庆祝啊小君君~
——没什么好庆祝的。
——怎么没的庆祝?祝贺小君君考上一中,跟偶像同校。
——谁是我偶像?
——我啊~
——……
束君屹中考结束,接到北川一中高中部的录取通知。
于航高二升高三,暑假俩月,补习班排满了60天。
但成绩好的学生在哪都有特权。
以补习班的进度慢为由,屡屡翘课,老师也没说什么。
于航跑到束君屹家楼下喊人,看着束君屹屐着凉拖跑下来,头侧微卷的呆毛一蹦一蹦的。
北川的夏天温度不会太高,但太阳晒着也挺热的。
于航把束君屹拉到树荫下,抬手替他挡着透过树叶间隙的阳光。
——去游乐场吧?上了高中就没时间了!
束君屹仰头看他,没时间?这话从于航嘴里说出来,毫无可信度。
——走吧,我攻略都查好了~
——听起来像给你庆祝……
——啧,当然是为你,小君君天天学习那么辛苦,中考完必须放松一下!走走走——
北川新开的游乐场,引进了很多刺激的新项目。
两人玩得嗨翻天,一向淡定的束君屹,在最陡的过山车面前,也得大喊大叫。
于航排队时信誓旦旦:一会害怕你就抓我手。
上去以后,于航叫得最大声。束君屹的手都快被他捏断了。
——你是不是不行?
束君屹看着咬牙忍吐的于航,问道。
——说谁不行?!我超行,就是刚才爆米花吃多了……
狡辩到一半,这位一米八几的小伙哇地吐出来。
……
——我可能是中暑,不关过山车的事。
于航被带到长椅上坐下,强行辩解。
——等一下,我给你买瓶水。
游乐场人多,又是中午,买水的队伍老长。
束君屹跑回去,于航已经回过劲儿,无聊地在方圆100米以内逛荡。
他在逗弄一个丹波人偶。
人偶的扮相和小飞象一模一样,大耳朵被于航拨拉地甩来甩去。
游乐场有规定,人偶不能在休息室之外的地方脱掉头套。丹波被于航逗得晕头转向,敢怒不敢言。
——别欺负人家。
束君屹摸摸大耳朵,把于航拉走,冰水塞给他。
——你喜欢小飞象吗?
束君屹问。
——还行,挺可爱。
猛男怎么能承认喜欢小飞象!绝不可以。
于航从人偶那边收回视线,转向束君屹。
——我喜欢你小君君,你最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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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君屹!”
于航惶然失措,接住直直栽倒的束君屹。
“你怎么了,君屹?束君屹!”
束君屹意识不明,只剩倒气中涣散的双眸。
***
救护车来得很快,于航被医护人员扒开,拦在一边。
“病人有什么病史?”
“失去意识前受到过外力创伤吗?”
“之前发生过这种情况吗?”
“常用药了解吗?”
医生一边施救,一边问周围的人。
没人答得上来。
没人知道束君屹的病情病史。
于航也不例外。
他呆怔在一旁,看着束君屹昏迷不醒,救护人员测量生命体征,什么忙帮不上。
连基本的问题都答不上来。
他声称喜欢束君屹,叫嚣要追束君屹,对他好,护他照顾他。
可他做了什么?
逼着束君屹去想不愿想的事,逼他说不愿谈的话。
十足混蛋!
于航机械地跟着担架。
束君屹的左臂在颠簸中垂落,无力地耷在担架外。
于航想去扶,被医护人员挡住了。
他跟着上了救护车,听见医生对司机说,“快点,病人血压一直掉!”
“联系到吴主任和苏医生了吗?”
随行的护士根据束君屹的身份信息,查到他在市一院的病例,吴志和苏木南是他的主治医生。
“苏医生正在手术,联系到吴主任了,他在急诊室等着了。”
“好。”
于航弓着背,抓着束君屹衣袖的手筋骨凸起。
“医生,”他强迫自己冷静,“请问他,他怎么了?生什么病了……”
“原本就是心脏损伤病人,吴主任给他安排的手术在月底,现在这个情况,应该要提前做了,需要问问主任。”
“心脏损伤?”
于航的视线从束君屹苍白微曲的手指尖移开,抬头问道:
“为什么会有损伤?他受过伤吗?”
束君屹什么都没同他提。
此刻衣襟敞开,胸前贴着电极片,于航才瞧清他那道浅淡却很长的伤疤。
束君屹做/爱要关灯,于航以为他害羞。
但于航还是看见了,束君屹说是不小心划破的,很快挡住,于航没再细问。
束君屹心里藏着事,于航知道。
他想着,慢慢来吧,冰疙瘩总有被他捂化的一天。
他该慢慢来的!
他为什么要心急地逼问!
医生看着他,问:“先生,请问你是他什么人?”
于航语塞,是啊,我是他什么人……
束君屹从没答应过,他们连恋人都算不上。
“我是他……朋友……”
“抱歉,病人的私人信息,我们不能随便透露。”
***
“快!让一让!”
医护人员推着束君屹进了急诊大厅。
吴志看了眼各项体征数值,脸色微变,交代道:
“准备手术室。”
于航不懂他们讲的那些数字和药品,但气氛沉肃,束君屹情况明显不好。
“吴主任!”一旁的护士忽然喊道,“病人心率异常发生室颤!”
于航脑中嗡地一声,整个人都木了。
他张了张口,喉间如同梗着千斤重石。
“除颤仪准备!”
护士拉起帘子,于航被隔绝在帘外。
“100焦耳,准备!”
束君屹的身体在电击下震颤,于航看着帘内的身影,下意识地揪头发。
板寸抓不起来,双手滑到前额。
“150焦耳,准备!”
咚——
束君屹身体弹起又落下,无知无觉。
于航掌心用力压着眉骨,急促喘气。
别这样束君屹……
我错了……
别这样……
求你……
“200焦耳,准备!”
咚——
周遭的一切如同默片。
护士焦急的走动,医生手握电击导头,压在束君屹前胸,旁边的人调好参数,机器发出嘀嘀提示声,床边的医护人员稍稍退远……
束君屹的身影在隔帘内,弹起,坠落。
慢动作般、无声地映在于航通红的眼中。
堪比凌迟。
***
“心率恢复!”
护士扬声道。
“推去手术室,马上。”
吴主任放下除颤仪,“预定的起搏器和人造瓣膜都没到,查一下医院库存。”
“吴主任,苏医生还在另一个手术,换许医生吗?”
“嗯。”
于航茫然地跟着一众医护往手术室跑,他很想问问束君屹怎么样了,要做什么手术,风险大不大……
但他插不上话。
手术室的门关上,红灯亮起,于航再次被阻挡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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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南从另一台手术下来,抱着一升的大水壶游荡。
“老吴怎么安排了中午的台子?”
护士长正在低头排班,闻声看了看苏木南,犹豫着要不要回答。
“怎么了?你们看着我干嘛?”
苏木南咕咚喝水,屋子里三个护士看着他,没人开口。
他凑到护士长旁边,想看排班表。
“老吴在开几号床?”
“……”
“急诊啊?刚拉过来的?”
“……”
“你们干嘛?哑巴啦?”
苏木南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平常小护士们可爱跟他说话了,今儿怎么都噤声了。
“苏医生,”护士长想想瞒不住,开口道:
“是束先生。”
苏木南一时没绕过弯,愣愣地问:
“哪个束先生?”
护士长看着他,迟疑地说:
“苏医生,你别急啊,吴主任亲自上了,应该……”
“你说谁!”苏木南扔了水壶,去抓排班表。
束君屹。
他暗骂一声,转头往手术室去。
一边的小护士拦他:“苏医生,你刚做完6小时的手术,不能……”
护士长叫住小护士,“别拦了,里边是束先生,你拦他不是要他命吗……”
小护士叹气,“苏医生对束先生真好……”
“是啊,”另一个护士接话说:“我听讲苏医生学医当医生,也是为了束先生。原本要出国学摄影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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