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束君屹穿了件浅灰圆领羊绒衫,拿着羽绒外套出了房门。

  于航门神似的立在门口。

  束君屹惊问:“大早上杵在这做什么?”

  于航知道束君屹今天要去六院看林欣,会穿休闲衣服。

  束君屹上班穿着考究的衬衫,随衬衫颜色搭配细领带,偶尔会戴简约的袖扣,衣领停在喉结,高冷禁欲。

  于航第一天上班第一次见束君屹,就是这副衣着。

  束君屹全身上下没有赘肉,头身比和腿身比完美到不输模特,修身西服得体又合身。坐下时,西裤上缩,露出被深色棉袜包裹的纤细脚踝。

  明明一点肌肤都没露,在于航眼里却比什么都诱/惑。

  好在今天束君屹不穿正装。

  和平常去看林欣的穿着一样随意。

  确实是普通朋友。

  于航的松懈只维持了一秒,目光落在束君屹露在领口外的白净脖颈上。

  没有衬衫衣领的遮挡,那段颀长的脖颈全然暴露在外,于航的高度看过去,甚至能隐隐瞧见锁骨窝。

  “穿这么少不冷吗。”于航拧起眉。

  束君屹抬了抬胳膊上的羽绒外套。

  “脖子,”于航视线停在束君屹微动的喉结,“戴个围巾,或者换个高领,外面风很大的。”

  “没那么……”束君屹抬脚往外走,被于航拉住胳膊。

  “真的冷,我早上下楼买早饭,风呼呼吹。”他把着束君屹的肩膀,将他转过身,推着人回卧室,“换件高领,乖。”

  ……

  这和妈妈强行要求穿秋裤有什么区别……

  束君屹无奈地进屋,心想于航要是有了孩子,可能比妈妈们还唠叨。

  束君屹换了件橄榄绿的高领毛衣,于航又觉得似乎比先前那件薄了,没那么宽松了,显得这人身材更好皮肤更白。

  于航闷声,没敢再让束君屹换。

  换什么都好看,换什么他都不想让束君屹跟别人见面吃饭。

  ***

  “你想吃哪个?”

  于航早晨下楼买了虾泥小馄炖、鲜肉包和芝麻糖包,齐齐誊到家里的碗盘里。

  束君屹选了小馄炖。

  “给,”于航掰开肉包,拨出馅儿,包子皮放在束君屹手边的瓷盘上,“馄炖不够,汤汤水水的,再吃个包子。”

  “嗯。”束君屹喜欢被汤汁浸湿的包子皮,带着肉香,又不用吃大坨的肉块。

  “我去趟医院,晚点去看年会。”

  “好,我送你去。晚上不要迟到噢,我的节目在前面。”

  于航一口白牙,笑得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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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木南去看过林欣,带了好些林欣喜欢的小糕点,而后和束君屹去了餐厅。

  “君屹,”他点了满桌河鱼鲜虾,“20号手术前,记得不要熬夜、不要……”

  “我知道,你说过好几遍了。”束君屹把他手里的菜单抽走,还给一旁的服务员,“点太多了。”

  “咱俩多久没一起吃饭了。”苏木南抱怨,“想跟你跨个年还被安排到中午,大忙人啊束经理。”

  “给你加罐凉茶降降火气。”束君屹浅笑道,“谢谢你来看我妈妈。”

  “少来,”苏木南拿起餐巾纸,仔细擦拭碗盘,“手术前不要劳累不要有情绪波动,听到没。”

  “嗯嗯,”束君屹看着他擦,“职业洁癖。”

  “术前会让你签一些同意书,都是走形式的文件,”苏木南擦了一遍,换了张纸巾,又擦,“写得吓人,其实没什么的,别担心。”

  束君屹知道他说什么,无非是如果手术过程出现什么突发状况,病患愿意承担风险之类的。

  他没有担心。

  吴志是很有经验的心外科主任医师,苏木南虽然年轻,也是很有天赋极聪明的人,不然也不会六年就读完医科本硕博,寻常人至少八年。

  这两个人主刀副刀,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什么,”苏木南终于放过了那副碗盘,“别紧张,这种手术我们做过很多的。”

  “我没有紧张,”束君屹望着他,知道苏木南今天躲着他的眼神、神经质地反复擦碗盘是因为什么,说:

  “我相信吴主任,也相信你。”

  苏木南抬眼,对面是束君屹认真的、信任的、坚定的双眼。

  束君屹终年冷静的冰山脸,仿佛有什么魔力,总能让紧张的人安心、让浮躁的人平静、让焦虑的人坚定。

  他好久没见过束君屹这样的神情了。

  “嗐,”苏木南讪笑着挠头,“那就好,我怕你瞎想。”

  “我才不是爱瞎想的人。”

  “是是,你束君屹是谁,”清蒸江刀鱼端上来,苏木南推到束君屹那边,“心如止水都快成佛了。本科的时候,我们专业的人都知道你,工管酷盖。”

  这顿饭吃得比较久,两人聊着大学的事,工作的事。

  束君屹搞不懂,苏木南那边为什么总有很离谱的医患故事,连上菜的服务生都被他逗得憋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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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君屹下午五点再次收到于航的催促短信:

  ——什么时候来?我去接你。

  他套上羽绒服往地铁站走。

  今天温度不低,也没什么风,一点都不冷。

  ——马上到了,不用接。

  ——噢。齐一明给你留了座位,进礼堂左手第二桌。

  ——好的。

  ***

  今年的年会比前几年热闹很多。因为云海项目,BKD这一年新招了很多人。

  束君屹在往礼堂走的路上,已经碰到好些熟人。

  一路打招呼寒暄,到礼堂的时候,晚会已经开始了。

  黑暗的大礼堂,只有最前面的舞台亮着灯。

  人力资源的两位俊男美女主持,歌功颂德慷慨激昂。

  束君屹接着极弱的灯光,看见了齐一明所在的那一桌。

  齐一明身边两个空座,一个是他的。

  于航没在那一桌。

  束君屹目光扫过礼堂,没找到于航。

  他正要往齐一明那边走,听见主持人报幕——

  下面有请BKD总部派来的专家工程师,于航,为大家表演小提琴独奏,春天。

  束君屹心神俱震。

  他知道这个曲子,贝多芬F大调小提琴奏鸣曲。

  他熟悉这个曲子,听了成千上万遍。

  舞台上的灯光缓缓暗下,又骤然亮起一束顶光——

  照着舞台中央的于航。

  他身着黑色礼服,黛蓝镶边的领口和袖扣,在强光下闪着暗线银光。

  如同暗夜中的星河。

  束君屹呼吸停滞,脚步一顿,再移不开视线。

  于航微微颔首,抬臂架好小提琴。

  他冲斜后方的钢琴伴奏示意,第一个音符奏响。

  原本喧闹的大礼堂骤然安静,所有人都不由地屏息凝神,静听着悠扬欢快的琴声。

  束君屹望着前方。

  年少的于航与舞台上的于航重合。

  记忆深处的于航,与眼前的于航重合。

  他们有着同样深邃动情的眉眼,一样的笔挺秀颀,一样跃动在琴弦上修长苍劲的手指。

  束君屹看着二十七岁的于航,眼里是北川演奏厅十七岁的于航。

  琴声明快活泼,如清泉跃过溪石,如驯鹿跳过枯枝,如湖中游动的青鱼,如草地打滚的小熊。

  那是束君屹的十五岁,意气风发充满憧憬的十五岁。

  ——束君屹。

  老师将听得入神的束君屹叫到一旁,交给他一束花。

  ——一会于航同学表演结束,你代表同学把花送给他。

  本来安排了两个女生献花,但女生们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激动地瞎叫唤,老师怕影响不好,换成了束君屹。

  束君屹抱着花上台,捧给于航。

  于航惊喜不已,竟忘了接。

  他就那样定定地望着花束后的束君屹,双眸闪动着灿烂绚丽的春光。

  幕布缓缓闭合,将两人与雷动的掌声隔绝。

  连灯光也被隔绝在外面。

  “真好听。”束君屹由衷地说。

  “喜欢吗?”于航接过花。

  “嗯。”

  于航真的很耀眼,像星星一样耀眼。

  “喜欢这曲子,还是喜欢演奏曲子的人,嗯?”

  于航左手拿着花束,右手握着琴和琴弓,稍稍曲背,靠近束君屹,不依不饶地问。

  束君屹不说话。

  他穿着校服,半长的额发挡着眉,看起来很小。

  “不说话我抱你啦,”于航话音未落,双臂已经张开,将垂首不语的束君屹抱进怀里。

  礼服的领边硬挺,硌到束君屹的侧脸。

  后台有脚步声靠近,幕布后还有观众席的低语。

  两个少年的心跳咚咚撞在一起。

  束君屹推开于航,在落荒而逃中小声说,

  “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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