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于航建完第一个模型,参数检查了一遍,提交到超算中心。

  估摸着时间,大概要算两个小时。

  他回了趟家,拿了些厚衣物。

  空荡荡的,四个卧室三个都空着。

  还是束君屹的一居温馨,两个人住正合适。

  要是有个沙发就更好了。

  可以和束君屹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做点什么……

  冷峻淡漠的束君屹,被含住耳垂,便会身软如棉,倚着于航,红着眼默声流泪。

  家里没开暖风,于航却感觉热。

  满脑子都是束君屹右耳那一点朱砂。

  于航关上卧室门,走进书房改造的隔音室。

  隔音室里有一架钢琴。

  该找人来调音了,于航心想。

  这架钢琴是他买房时,顺便买的。原本想放一个月,找调音师,结果这半年都没揭开过琴盖。

  他走到靠墙的橱柜,取出一把小提琴。

  于航从小学琴,小提琴尤其擅长,小时候拿过各种级别的奖项。

  他们全家移民时,没带什么东西,但这把小提琴被他爸妈拿上了。

  读本科时,于航还和朋友一起去街头表演,这把琴算是他的槽糠之妻了。

  他打开琴盒,又从橱柜中拿出一个小圆盒。

  圆盒透明,里面的扁圆柱形松香呈金黄、浓郁的琥珀色。

  这块松香已经用过几次,表面有明显的凹痕。

  于航取出琴弓,一手握弓,一手隔着绸布托着琥珀色的松香。

  弓毛擦过松香,松脂气味散发出来,环绕着于航,蔓延在整间隔音室。

  清雅又厚实,凛冽又温暖,矛盾却和谐。

  他练了会琴,是烂熟于心、肌肉记忆到随手就来的曲子。

  他打算在年会上拉这一首,他笃定束君屹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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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束君屹回去上班,受到了结构组的诚挚欢迎。

  “老大,你可算回来了,”齐一明首当其冲,“你要为我们作主啊!”

  秦洵将齐一明拎到一边,问候道:“束经理家里还好吧?”

  “挺好的,谢谢。”束君屹打开办公室,让秦洵进来。

  “项目上出什么问题了吗?”

  其实束君屹没来公司的这大半周,也在远程工作。项目跟进及时,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

  “项目进展都挺顺的。”秦洵摸着光秃的脑门,“就是……”

  束君屹清楚,秦洵不是爱告状的人。他很老实,业务能力强,有什么难处,都自己想办法解决了,也不跟领导抱怨,闷声闷气的。

  他既然忍不住开口,应该是解决不了的麻烦。

  “秦工,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

  束君屹放下手中的活,给秦洵搬了把椅子。

  “我会尽力解决。协调各部门的工作,确保大家的顺利工作,是我的责任。”

  秦洵看束君屹关了门,犹疑地开口,道:

  “管道组最近,嗐,束经理知道,通常管道那边加东西,需要及时通知我们,这样我们好安排支撑。”

  “是。”

  “上周,管道组在模型里加了好些管子,也没通知我们,管子飘在那里没支撑,代理经理看到模型,怪到我们结构组……”

  “不应该的。”束君屹蹙眉,“跟管道组协商了吗?”

  “跟他们说了好几回了,何贵说忙,来不及通知我们。”

  束君屹大概明白了。

  何贵做到管道组组长,是经验丰富的管道设计工程师。

  他从前不会犯这种错误,也不会是这种态度。

  恐怕与魏远有关。

  “麻烦秦工,把管道组新加的管子编号、3D模型里的截图发给我。我去跟何工谈一下解决方案。还有,”

  束君屹心思微转,补充道:“于航……于工最近忙压缩机的结构,这些事就不要打扰他了。”

  秦洵也知道,上回于航当着整层楼的面,让魏远下不来台。这位睚眦必报的太子对于航不满,在工作上使坏,想让结构组孤立于航。

  但结构组的人,不吃这一套。

  他早就叮嘱过结构组的同事,不要告诉于航。免得这位暴脾气冲去找魏远干架。

  听见束君屹也护着于航,秦洵松了口气。

  他走出办公室,外头早就守着几颗探寻的脑袋,巴巴地问:“怎么样?”

  秦洵带着他们走远一些,说了束君屹的态度。

  章和翔感动挤泪:“果然,只有小阎王不畏强权,肯为我们鸣冤!”

  “患难见真情,”齐一明应和,“还是老大好。那个代理经理什么鬼,见了客户点头哈腰,什么光怪陆离的要求都应下来……”

  ***

  “你们在这干嘛呢?”于航顶着深重的黑眼圈、打着哈欠走过来。

  熬了两个大夜,这位年近三十的男人终于服老了。

  “不比二十出头了,想当年我可是熬五天还生龙活虎的。”

  昨天晚上睡得昏天黑地,早晨束君屹出门他都没听见。

  “于哥,你的帅脸呢?!憔悴了呀。”

  “小齐啊,小朋友,你不懂,”章和翔心领神会地鬼魅一笑,

  “你于哥这明显是艳福缠身,纵/欲过度,辛苦所致。”

  纵个鬼啊!

  于航拒绝理会这帮俗人,转身接了一大杯冰水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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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君屹来到何贵办公室,魏远也在里面。

  “哟,束经理回来了。”魏远斜靠着窗台,手指摩挲着下唇。

  “我还以为吓到束经理了呢,我刚入职束经理就请假。”

  “何工,有件事情需要跟你谈一谈。”

  束君屹目不斜视,沉声对何贵说。

  “正好,我爸让何工带我历炼,”魏远说,“我也听听。”

  “好,”束君屹神色不变,“魏工是该学学。”

  他拿出新加的管道截图。

  “据结构组的同事反映,这些新加的管道没有正式通知结构组,导致结构组没能及时设计支撑,添加进3D模型。何工了解情况吗?”

  “啊,是是,”何贵点头,“我跟结构组的同事提过,管道组最近太忙,没来得及通知他们。”

  “这不是理由。”

  束君屹面色阴郁,带着与生俱来的冷峻。

  “这些管子飘在3D模型里,下次模型审查,客户会怪到BKD头上。”

  “何工要清楚,客户会抱怨的是整个BKD,而不是某一个组。”

  “这我知道,束经理,您也体谅体谅咱们管道组,”何贵眯眼谄笑,

  “最近确实很多改动,我们一直加班都做不完。魏总也知道的,还心疼魏工工作忙呢。”

  何贵以为魏建国是王炸,打出来稳赢。

  “BKD有章程,”束君屹拿出打印好的“BKD工程设计章程”,“这是总部和S市分部共同制定的,所有人都应该遵守。”

  “何工是管道组的组长,不约束下属,反倒带头违反公司章程,影响工程质量和BKD信誉。”

  “我相信,即便魏总,应该也不会赞成。”

  何贵知道这个章程,每个部门按照流程协调工作。

  他本来只是为了讨好魏远,帮他出气,谁想到束君屹居然上纲上线,说他违反章程、影响公司信誉。

  魏远胡闹没事,他何贵算什么,辞退了他,能顶替的人千千万。

  魏远看何贵有点瘪怂的意思,跳出来帮腔。

  “拿个章程吓唬谁呢?这东西人定的,也能改。”

  “魏工,”束君屹目光冰冷,瞥向魏远。

  “人行于世,是有规则需要遵守的。”

  “比如跟踪偷袭,会受到惩罚;

  比如杀人害命,会受到制裁;

  比如纵容亲属扰乱公司秩序,会被辞退——CEO也不例外。”

  “束,束经理言重了,”何贵不知道束君屹的意思,只觉得话说得这么重,束君屹肯定生气了。

  束君屹受领导赏识,是众所周知的。他辞退了来实习的魏远,魏总也没把他怎么样,还让他负责这么重要的项目。

  他可不想得罪束君屹。

  他拦着魏远,赶紧上前说和,“我们以后会注意,上周确实忙忘了,新加的管道,会尽快给结构组一个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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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因为临近新年,或是束君屹主持公道、压制了何贵那边太子党的嚣张气焰,整层楼洋溢着喜气。

  结构组对束君屹更加敬重,更加亲近了。

  束君屹甚至被齐一明他们强行拉出去,破天荒地一起共进午餐。

  “老大,你尝这个铜锅羊肉,”

  每上一道菜,齐一明就往束君屹面前摆,忠心殷勤。

  “他不吃牛羊肉,嫌膻。你别往他面前放。”

  于航跃过束君屹挡着另一边的齐一明,筷子点他的手。

  “你怎么知道?”齐一明闷声不服,“老大你吃吗?”

  “谢谢,你吃吧,我饱了。”

  因为新年,店里添了各式各样的红色摆设,灯笼、玩偶、彩图,节日气氛浓郁。

  束君屹被热菜热汤烘得暖暖的,始终微垂的嘴角,今天都是松快微扬的。

  穿着正红唐装的招财猫人偶,摇摇摆摆走到束君屹这一桌。

  猫耳做工精细,布满白色茸毛,还能动。

  它冲束君屹摆耳朵,尾巴递过来一个小木桶,里面装满了签语饼。

  招财猫冲束君屹招手点头,示意他选签语饼。

  束君屹伸手摸摸猫耳,被柔软的茸毛挠着手心。他挑了一个,说:“谢谢。”

  然后是于航,秦洵……每人一个。

  “这写的什么啊,好绕口……”齐一明看着签语一头雾水。

  A difference, to be a difference, must make a difference.

  “老大,你的是什么?”

  “没什么。”

  束君屹的签语捏在手心,正要扔,被于航抽出来,展开——

  Kiss the first person you see when you get home.

  “哈,老大自己住,只能对着镜子亲亲自己了哈哈哈哈哈……”

  于航在齐一明弱智的笑声中,勾起嘴角盯着束君屹。

  他眉眼飞扬,无声地做着口型,

  “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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