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比上次检查又差了些。”

  心脏外科主任吴志看着束君屹的体检报告,“近期胸痛、气促之类的症状有吗?什么频率?”

  “偶尔有,”束君屹回道,“但吃了药会好很多。”

  “嗯,那药应急,见效快,但,能不吃尽量不吃。”

  吴主任翻到MRI报告,“起搏器和人造血管附近有些阴影,我还是建议尽快安排手术,换新的。”

  “这些东西技术更新快,十年前的免不了有些老化,当时情况紧急,材料、接法都不是最优解,对身体伤害也大。”

  “我知道。”束君屹有些迟疑,“最近比较忙……”

  “你有不忙的时候吗束劳模?!”

  苏木南在一旁瞪眼,“主任说赶紧换就赶紧换,身体重要工作重要?!”

  “吴主任,”束君屹低头抿了口热水,问道:

  “我现在的情况,最晚可以什么时候换?”

  “上次开的药还剩多少?”

  “快吃完了,”束君屹心虚,“还有三四颗。”

  “吃完了?!”苏木南忍不住插嘴。

  “六月份伤了背,过来检查的时候,还有大半瓶吧?这才半年,所以胸痛气促很频繁?”

  “可能,这半年比较累……”

  束君屹双手握着纸杯,视线落在MRI报告上的黑白影像。

  十年前的事故,束君屹心脏损伤,几乎致命。当时的手术做得急,北川的医疗条件也没有S市好,留下很多隐患。

  这几年苏木南一直催他,但更换最新的进口的起搏器、人造瓣膜及周边血管,费用昂贵。除去医保的部分,自付也不是小数。

  束君屹之前没有余钱,用在自己身上。

  苏木南提了无数次,“身体要紧”、“他先垫着”,回回都被拒绝。

  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有感觉。束君屹明显觉得近半年,状况差了一些。

  他的病忌情绪起伏,偏偏这半年,情绪这东西脱了缰,根本无法自控。

  ***

  “一个月吧,”吴志知道年轻人压力大,束君屹更是,他能攒下钱真的很不容易。

  “不好再拖了,你现在可能不觉得严重,那是身体在拼命撑着。”

  “一旦到了阀值,突然垮掉就麻烦了。”

  束君屹算着日子。

  一个月,大约是过年前后。

  到时候公司放假,于航说不定也会趁假期回美国。

  “好的吴主任,”他抬起头,“我安排好我妈那边,就跟您约手术时间。”

  “嗯。”吴志点点头,“平常注意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主任,这点您放心。”

  束君屹终于肯乖乖听劝,苏木南心里一块悬石落地,心情大好。

  “我这位朋友,”他拍着束君屹的肩,“25岁的身体95岁的心态。那叫一波澜不惊心如死水,天塌了他也没有情绪,没有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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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航来电话时,束君屹正在乘地铁。

  “你在哪啊?到处找不见人。”

  “你去六院了?”

  “是啊,给你送饭嘛。”

  听筒传来那边挂号叫号的电子音,于航应该在大厅。

  “不用这么麻烦的……”

  医院里有餐食可以买,医院外也全是小饭馆。

  “你在哪啊?”

  于航思忖着束君屹可能还在怪他,毕竟这人脸皮薄、心气高,被于航这个无赖又是表白又是亲亲抱抱的,没准还气着呢。

  “我怕你还在生气,想过来看看你……”

  于航摸清了束君屹吃软不吃硬的脾性,猛男撒娇张口就来。

  “路上很堵,我看你一眼就走,一点半还要跟秦头儿开会。”

  “我在外面,还有两站路。”

  ***

  生于航的气……吗?

  束君屹自己也不确定。

  他不予回应,是因为捋不清自己的心。

  对于航的感情,因为于航的遗忘而变得复杂。

  从最初的想他、等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离开,到后来的刻意不想,机械漠然地过一天再过一天。

  束君屹幻想过无数次,于航如果回来,他会怎么样。

  揍他一拳,问他为什么消失?

  还是紧抱住他,说自己有多想他?

  亦或是,风轻云淡地说,好久不见?

  结果都没有。

  因为于航忘了他。

  再次见面,束君屹,曾经被于航捧在手心宠着护着的人,对于于航只是个陌生的同事。

  他客气地伸手,对束君屹说,你好,我叫于航,多指教。

  又到一站,地铁停住。

  人群在车门打开的一刻,涌出车厢,背影匆忙。

  新的陌生人陆续上车,填满束君屹周边的空隙。

  那就当陌生人吧。

  束君屹在自我折磨后,逼着自己想开了。

  反正他现在的状况,也不是于航喜欢的样子。

  可是,于航偏偏又一次强行闯入他的生活,对他说,我喜欢你,束君屹。

  束君屹心烦意乱。

  为什么总是无法抵抗这个张扬霸道的人。

  于航真的很霸道,简直不讲理!

  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说忘就忘,说喜欢就真的开始追求他……

  脑子有病!

  这个样子的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于航喜欢的?

  性格冷漠,不近人情,工作狂,家里一共两个人,全都病着——母亲病着,他自己也病着。

  ***

  “这么冷怎么不戴围巾。”

  于航在地铁站出口等着,看见束君屹上了台阶,摇着尾巴冲过去。

  他解了自己的灰黑格子羊绒围巾,在束君屹空荡荡的领口缠了两圈,打了个结。

  “你不会是去约会了吧?”

  围巾带着于航的体温,贴着束君屹的脖颈。

  冷风钻不进去,束君屹的身体逐渐回温。

  “手还疼不疼?”

  “腰还疼不疼?”

  束君屹不免想起昨夜,被围巾遮了一半的耳朵烧得发红。

  “你还在生我气吗?”

  路很宽,于航非要贴着束君屹走。

  “不说话是真的去约会了吗?!”

  他挡到束君屹面前,被束君屹无情的绕开。

  “你摸过我,还亲过我!我一个黄花大闺男,”于航紧追两步,“你要负责噢!”

  ……

  到底谁亲的谁!

  于航毫不顾忌地乱喊,惹得路过的两个年轻女孩诧异侧目,一副“磕到了帅哥果然都和帅哥在一起”的雀跃神情。

  “你别乱说了。”

  束君屹停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着于航。

  他摊开手,“饭呢?”

  “肯理我了啊~”于航得逞地笑,拉着束君屹冰凉的手塞进自己的衣兜里。

  “我交给许护士了,你扛饿,咱妈可不能饿着。”

  ……

  到大厅正门,于航看了看表,说:

  “我不进去了,直接去车库。”

  “好。”

  束君屹抬手要解围巾,被于航拦了。

  于航的目光落在束君屹发红的耳朵尖儿,双手捂上去,深邃的眸子又黑又亮。他带着笑意望着束君屹,半晌,下决心一般,说:

  “来不及了,真要走了。我走了啊。”

  束君屹才要催他,被于航就势捧着脸颊仰起脸。

  用力吻在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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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负责跟踪袭击束君屹、于航案件的何警官给于航打来电话。

  那七个人招认的雇主不是魏远,而是一个与魏远毫不相干的人。甚至不是魏远的朋友,一点关系找不到。

  何警官说,他们把雇主抓回来审问,那人说有回在路上,于航的车经过,压过的泥水溅到他身上,心里不爽,找人教训他。

  ……

  瞎编也麻烦编个走心点的理由啊……

  于航忍不住一句国骂。

  “我理解,”何警官安抚着于航的不满,“我们也很被动。办案总是讲证据和供词的。这案子信息都全了,相关人员供认不讳,实在没理由不结案。”

  “查魏远的账目呢?如果是他找人雇的打手,总有银行流水可以查吧”

  “于先生,我们没有权利随便查流水。”何警官为难,迟疑片刻,又说:

  “老实说,魏远这个人,就算查他的出入账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花钱没数,奢靡挥霍,雇人那些钱在他的帐目里,丝毫不显眼……也不一定走的什么名目……”

  “何警官,”于航站在茶水间旁的走廊,靠着窗,“您的意思,是让我接受这个扯蛋的供词,不追究了?”

  “于先生……”

  “何警官,”于航打断他,“如果是冲着我,来几个我揍几个,无所谓,就当练手了。”

  “如果,他想动我朋友,被我打掉头,到时候,也麻烦您接受我的正当防卫。”

  ……

  “于先生啊……”何警官语气无奈,还要说什么,那边传来另一名警员的声音。

  “何队,有人找。”

  “我马上来。”

  “何警官好像很忙,不打扰了。”于航直接挂了电话。

  BKD门前的大街没什么行人,绿化带的枯枝上站满了黑色小鸟。

  丑死了,不冷吗。

  ***

  “现在的年轻人……脾气一个比一个暴!”何警官大步往会议室走,“谁找我?”

  “昨天迎江小区恶意伤人案的……”

  “于航?!”

  “不是,另一个,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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