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处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
那一瞬间, 裴吟宵脑子里冒出了各种纷杂的念头。
他想问林知意为什么要中途到另一张床上去睡，想问林知意是不是不愿意跟他睡在一起，还想问林知意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他, 又为什么愿意跟他拥抱、亲吻, 甚至是做更亲密的事呢？
面对这一幕, 裴吟宵真的开始摇摆起来，他困惑极了，到底哪一面的林知意才是真实的林知意？
可是当对面床铺上的人在寂静的夜里不安地翻了个身，眼见有醒来的趋势时，裴吟宵的第一反应是慌乱无比地重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面朝墙壁, 他想装作自己还没睡醒, 想装作自己没有半夜醒来发现林知意睡在另一张床上。
至少此刻, 他真的不想面对林知意, 也不敢面对林知意。
片刻后，身后的床上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裴吟宵忽然有种预感, 林知意此刻正站在床沿看他, 他尽力放松紧绷的脊背和肌肉, 让自己看起来仍然像是在熟睡的样子。
在黎明将至的寂静时刻, 一分一秒都显得那么煎熬。
大抵是看他还在熟睡中，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随即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直通向了浴室。
裴吟宵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模糊水声，如同僵尸一样躺着，连动都不敢动。
不知过了过久, 水声停了, 随即是浴室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脚步声响起, 再一次停在了床沿。
须臾, 身后的床铺微微下陷，热源一点一点靠近，最后亲密地贴在了他的后背。
他感知到林知意缓缓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然后依赖地将自己的头靠在了他的肩颈处。
裴吟宵闻到了一阵清新的牙膏香味。
明明该是最亲昵无间的姿势，他却只感觉到一阵冷意从脚底涌到了全身。
林知意每回的早起都找到了原因。
怪不得他在旅途中总是犯困。
住双床房的时候，林知意可以趁他睡着了之后再到另一张床上睡，那么住大床房的时候，他又睡在哪里呢？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住的大床房里都只有一张很小的双人沙发。
难道在他以为两人相拥而眠的甜蜜夜晚里，林知意都独自蜷缩着身体睡在那张沙发上吗？
这太荒谬、也太伤人了。
裴吟宵在即将迎来第一缕光的清晨里咬着后槽牙，强迫自己不准再往下想。
许多矛盾且负面的想法在脑海里打架，让裴吟宵心力交瘁，他紧闭双眼，很久之后，才皱着眉头再度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要游览的景点是茶卡盐湖，因为大家都想去看日出，所以六点二十分就需要起床。
“小裴，起床看日出了。”快到约定的前十分钟，林知意凑在裴吟宵耳畔轻声叫他。
裴吟宵刚睡着没多久，这一下没能把他叫醒。
林知意盯着他的耳廓看了两秒，忽地凑上去不轻不重地咬了口他的耳垂。
裴吟宵惊醒，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听到林知意用带笑的嗓音问他：“醒了吗？”
裴吟宵仍旧背对着林知意，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白得晃眼的墙面上，涩声说：“嗯，醒了。”听着语气不太有精神。
林知意只以为他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不满地抱住裴吟宵的肩膀，将人翻转过来，“不准背对我。”
裴吟宵垂眸，静静地看着主动往自己怀里钻的Omega，一时有点怀疑自己昨晚是否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不然要怎么解释，看起来那么喜欢他的人会半夜起来睡到另一张床上。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慢慢抚摸上林知意光滑的脸颊。
好像有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望着Alpha黯淡无光的双眸和紧紧蹙起的眉头，林知意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将对方的手拿下来牢牢握住，关切地问：“小裴，你怎么了？”
裴吟宵缓缓与他对视，在那瞬间生出一种直接问出来的冲动，可话绕了一圈，最后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一字一句地说：“我昨晚好像做噩梦了。”
林知意的心头莫名一跳，他问：“做什么噩梦了？”
“梦到我半夜起床上洗手间，发现你不在我的身边，而是，”说到这里，裴吟宵的目光不自觉看向对面的床，昨晚被放在桌上的东西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床上，连位置都跟裴吟宵记忆中的位置不差毫厘，顿了一下，才续道：“而是睡在对面那张床上。”
说完这句话，裴吟宵的心就高高吊起，他不错眼珠地注视着林知意的表情，生怕错过他面部的细微变化，毕竟他知道，林知意有多么擅长骗人。
在一瞬间的惊诧过后，林知意收起泄露的情绪，弯起眼睛，试图将话题引开，“这算噩梦吗？我以为你说的噩梦是被恶鬼或者其他怪物追杀之类的。”
裴吟宵定定地看着他，“对我来说，算。”
在被子下，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的皮肉里，林知意挤出一个不算完美的笑容，笑道：“那还好，只是一个噩梦，不是真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说不失望是假的。
裴吟宵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唇角，“嗯，希望是假的。”
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是汹涌的波涛，林知意惊惶无措地想：是不是小裴发现了什么？
但没等他深想，裴吟宵就坐起了身，“该起了，再晚就看不到日出了。”
林知意“嗯”了声，轻声说：“晋阳文静他们也刚起，收拾好我们先去楼下吃早餐。”
“好。”
早上的茶卡盐湖气温很低，一行人都穿上了厚外套，看着裴吟宵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林知意便刻意挑了件跟他很搭的白色运动外套，惹得桌上众人又调侃他们穿情侣外套杀狗。
林知意咽下小米粥，余光瞥向坐在右侧的Alpha，却失落地发现对方神情淡淡，看起来并没有很高兴的意思。
他们落脚的酒店离茶卡盐湖只有十来分钟的车程，吃完早餐过后，司机载着他们到入口也不过六点四十的样子，于是众人顺利地看到了茶卡盐湖的日出。
“靠！不枉费我们起这么早，值了！”赵晋阳兴奋地掏出了手机。
橘色的太阳羞答答地将自己藏在远山之后，只肯露出那么一点面对游客。
木质的栈道从雪白的湖中间穿过，蜿蜒着通向更远处，两侧都是一片洁白的盐结晶，尽管还不到最佳观赏时间，也足够让人感到惊奇。
越是顺着栈道往里面走，太阳也出来的更多，其余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放弃拍摄完整的日出，往前面去了，只有裴吟宵还执著地等候着。
就在七点一刻时，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太阳从地平线一跃而出，终于舍得将自己完整地展示给游客们。
裴吟宵快速用手机记录下了这难得的一刻。
陪在他身旁的林知意主动走过去，说：“小裴，我刚刚没拍到，想看看你拍的。”
裴吟宵毫无顾忌地把手机递了过去，林知意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欣赏片刻，又放软了语调说：“我手有点冷。”
裴吟宵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牵过他冰凉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带着他沿着其余四人的脚步往前面走去。
林知意张了张唇，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看起来似乎都没变，但他心里总隐隐不安。
栈道在不远处分出一支，右侧栈道上放置着两个造型奇特的椅子，一个是爱心形状的，另一个是鸟巢形状的，上一位拍照的游客刚走，两个椅子上现在都没有人。
想到裴吟宵昨天特地要求给自己拍照，林知意动作一顿，语气自然地说：“小裴你看，那边的椅子很好看，拍照的话应该很好看吧。”
裴吟宵依言望过去，几秒后十分客观地给出评价，“还行。”
林知意弯起唇角，以为他下一句就是“那我帮你拍一张照片”之类的话，谁料Alpha单手拿出手机，对着空无一人的椅子拍了两张照片。
林知意：“……”这跟他好像想的不太一样。
又路过一处分岔，这回右侧每隔一米就有一道装饰着红白假花和绿叶的拱形圆顶。
林知意不甘心地又问：“小裴，你看那边的栈道好看吗？”他想，只要裴吟宵说好看，他就主动提出去那边拍照的要求。
可惜裴吟宵扫了眼，毫不留情地吐出两个字，“很俗。”
林知意：“……”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停了逗弄裴吟宵的心思。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十点过，薄雾早已散开，今天无风，静静沉睡的茶卡盐湖宛如一面明镜。
蔚蓝的天空上漂浮着一朵又一朵的白云，上一刻还是这种形状，下一刻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形状，所有的光影变换都记录在了明镜如洗的湖面上。
他们运气实在很好，这种多云天气正是拍照的最佳时机。
不少游客陆陆续续下了湖，赵晋阳更是举着手机对着在湖中不断凹姿势的许文静一顿猛拍。
隐约的笑声不时从湖中传来。
向来不爱拍照的林知意都有些意动，他甫一转头就对上了裴吟宵的视线，想起他了前两次的反应，顿时有些失落的委屈，他试探着将自己已然暖和的手抽了出来，对Alpha说：“小裴，我想下湖去感受一下。”
裴吟宵静静地看着他，几秒后点头，“去吧，我在岸上等你。”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
于是林知意当真下了湖。
湖里的游客越来越多，穿红色长裙的、戴绿色帽子的、穿紫色裤子的，都比白色更抓人眼球，裴吟宵靠着栏杆，深邃的眼眸中却只锁定那抹几乎快和盐湖融为一体的身体。
半晌，他不动声色地拿出了手机。
最后林知意和赵晋阳他们一起上了岸，裴吟宵盯着他露在外面的小腿，说：“前面有可以洗脚的地方。”
林知意主动过来牵住了他的手，仰着头，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我不知道，你带我好吗。”
“嗯。”裴吟宵一手提着林知意的板鞋，一手牵着他往前面走去。
留下四人一起感叹，“妈的，就跟看电视剧一样。”
不知不觉间，一天的行程又到了尾声，入住的新酒店同样给六人分配了三间大床房。
这回，裴吟宵接过房卡，再没有提要换大床房的事情。
可林知意的心却忽地往下沉了沉。
他拉住推着行李要往电梯走的Alpha，对其余几人说：“你们先上去吧，我和小裴在隔壁超市买点东西再上来。”
“行，那我们就先上去了啊。”
等几人都走后，裴吟宵垂眸问他：“要买什么？”
林知意没说话，径直去抽他手中的房卡，裴吟宵没松手，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真的要换吗？其实双床房也挺好的。”
“不好。”林知意笑着看他，“双床房太挤了，我今晚就想睡大床房。”他施加了一些力道，抽走房卡后递给前台，“你好，请问可以帮我们换一张大床房吗？”
最后，林知意加了50元，成功换到了一间大床房。
裴吟宵见状倏地垂下眼眸，不自觉捏紧了行李箱的拉杆。
同床共枕好几次，裴吟宵首次没有生出任何旖旎□□的想法来，他抱着林知意，目光却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沙发。
他感到不安、紧张和害怕。
害怕自己中途醒来，又一次看到昨晚那样的场景。
没有亲吻，林知意只好自己索取，他咬了咬裴吟宵的嘴唇，“小裴，今天没有晚安吻吗？”
裴吟宵回神，不带任何□□意味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嗯，晚安，快睡吧。”
林知意有些失望，但想到今天大家都起得很早，裴吟宵估计也累了，只好不甘心地靠在他的肩窝，轻声说：“晚安，小裴。”
裴吟宵也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一整个晚上，裴吟宵都半梦半醒，睡得极不安稳。
当日光从窗户照进来时，裴吟宵疲惫地睁开眼睛，他缓缓低头，看见林知意正闭着眼睛睡在一旁，印象中，对方似乎一直没有起过床。
想到这一点，裴吟宵翻了个身，出神地盯着天花板，悬起的心终于放下来些。
可惜事实证明，他这颗心放得太早了。
因为从吃早餐开始，林知意就开始频繁打哈欠，到了车上更是倒头就睡，看起来就像是——整夜没合眼一般。
赵晋阳他们纷纷用谴责的目光看向裴吟宵，口吻戏谑：“吟宵，你看看你，昨晚也不知道节制一点，都把我们亲爱的班导都累成什么样了！”
在善意的打趣和笑声中，裴吟宵凝视着林知意精致美好的侧颜，那颗心终究还是沉到了谷底。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