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痴心不换>第9章

换心手术后,方楚楚恢复情况良好,一个星期后,她己能出院。

她屏退想帮她收拾东西的护士,独自待在病房内,将衣柜里的衣物一件一件取出来,放进行李箱。

最后,她按下密码,取出保险箱里的礼盒,缎带蝴蝶结系着的盒子里,封藏的是她初恋的回忆。

她原本想留给韩非的,若是她手术失败而死,她希望在这世上留下她爱过他的证明,就像那个因血癌去世的小男孩,留下一段在迪斯尼玩乐的影片。

盼着有人能记得自己活过,盼着自己即便不再存在于这世界,仍有某个人记得自己。

她不奢求他能一直记得她,只要短短几年,甚至几个月,她期盼他知道有个任性女孩曾经那么无望地爱过他。

但他终究没能接收这个盒子,接受她的心意,看来她只能将这个秘密留给自己了。

方楚楚苦涩地叹息,将盒子小心地塞在行李箱角落,用层层衣物包裹住。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秦光皓,他带来一杯新鲜现榨的苹果汁,笑容如阳光灿烂。

「哪,给你喝。」他欢快地将果汁递给她。

「今天总算可以出院,你一定很开心吧!」

「嗯。」她接过杯子,浅啜一口,然后便搁在一旁。不知怎地,她觉得这苹果汁没有她记忆中好喝了。

秦光皓打量她,见她气色依然不甚红润,脸颊仍是瘦削,眉峰蹙拢。

「你要多吃点,还是太瘦了!早餐有吃吗?」

「有。」

「等下我带你去餐厅好好吃一顿吧!」

「好。」

「怎么了?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秦光皓察觉她的异样。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我很好。」她微笑安抚他。

「换了一颗心脏,我觉得自己强壮多了,就算明天跟学长去爬山也行。」

「好啊!我就带你去爬山。」秦光皓顿了顿。

「不过,你到现在还叫我「学长」吗?」

「啊?」

「你忘了我己经是你的未婚夫了吗?至少可以叫我的名字吧!」

「喔。」她恍然眨眨眼,霎时有些别扭,叫了这么多年的「学长」,忽然要换称呼好怪。

「呃,光……皓。」

「再叫一次。」

「光皓。」

秦光皓这才满意了,笑嘻嘻地抱了抱她,伸手爱怜地揉揉她的头。

「我的乖楚楚,老天!我真想马上将你娶回家!」

亲昵的言语和举动令方楚楚尴尬不己,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瞧你这傻乎乎的模样!」秦光皓弹她额头爆栗,笑逗她,「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我们结婚吧,下礼拜就举行婚礼!」

「这么快?」

「那再下一个礼拜也行,总之我等不及了,愈快愈好。」

她默然不语。

秦光皓笑容敛逸,「楚楚,你不愿意吗?还是你后悔了?」

她一震,「我没……我没后悔!」

旣己决意回报学长的爱,她怎能出尔反尔?

「好吧,我会跟我爸说,我们……结婚。」

「太好了!」秦光皓爆出欢呼,像个孩子又叫又跳,见他如此欢欣鼓舞,方楚楚不禁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光皓彷佛惊觉自己的行举太过傻气,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那走吧!」他提起行李。

她跟在他后头,带着几分迟疑,就这么走了吗?离开医院以后,她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那个男人了。

「学……光皓,我想先去院长办公室跟我爸说一声。」

「也对,你是应该去报备一下,免得他担心。那我先去开车,在医院门口等你。」

「好,我们待会儿见。」

送走秦光皓后,方楚楚来到的却是心脏外科,韩非不在他的办公室,她问一个经过的护士。

「韩医生进开刀房了。」护士告诉她,「刚有个急性心脏病发作的病人临时被送过来。」

意思是她临走前不能见到他了。

方楚楚压下胸臆的愁绪,谢过那个好心告知的护士,转身悄然离开。

其实见到又如何?这几天韩非对她的态度总是冷淡,每天除了例行性检查,绝不会跟她多说一句话,有时她甚至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彷佛带着恨意。

那令她感到害怕,才刚换过的心脏像是又要衰竭似的,疼痛得透不过气。

她飘朝然地走过医院长廊,搭电梯下楼,一步一步走出这个曾霸道地囚禁她的地方。

她的身体自由了,但,心呢?

她身上装着晓云的心!

凭什么?!

开完刀后,韩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喝着凉掉的难喝的黑咖啡,脑海思绪翻腾。

他知道今天方楚楚出院,以往他总会亲自送自己的病人出院,但今晨他有意无意躲着她。

事实上,从他得知晓云的心脏被她夺走了,而且还是他这个主治医生动的手,他便无法坦然面对她。

那天,要不是他拒绝了晓云的求救电话,如果他肯去看看她、陪陪她,或许她就不会发生车祸,到现在依然好端端地活着。

是他害了晓云,是他背弃了她,他不能原谅自己!

车祸目击者说她当时失魂落魄地走在深夜的街头,披头散发,眼皮都哭肿了。

可见有多伤心失神,才会在无意中闯红灯,走到马路正中央,被一辆疾速奔驰的出租车撞上。

「简直就像自杀一样!」目击者如此形容。

韩非只觉得心碎欲狂。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如果当时他赶到她身边就好了,如果他不是留在酒吧,为了另一个女人买醉……

方楚楚!

那女人凭什么动摇他的心,凭什么令他做出错误的决断?

凭什么……夺走晓云的心脏!

更可恨的,她还是方启达的女儿,是他一直视为仇人的方家千金。

拜方楚楚提醒,他解出了方启达办公室保险箱的密码,原来他和自己女儿一样,都将亡妻的忌日设定为密码。

他找到了父亲当年的手术数据,影印下来,一页一页,一字不漏地仔细阅读后,终于找到蛛丝马迹。

手术过程确实有疏失,术中麻醉医生在监控他父亲的生理状况时判断情况不利,于是使用了强化麻醉的手段,可能就是剂量使用不当,引发了急性器官衰竭问题是责任归属,究竟是麻醉医生自己的判断失误,还是当时主治医生的命令?因为主治医生有权要求执行强化麻醉。

数据记载并未涉及当时的实际过程,光凭这份机密档案,还是不能将方启达定罪。

但也够了,事实证明医院方面确实有责任,但院方当年完全不承认任何疏失,一毛钱的赔偿都不给,甚至反过来指控家属试图以此诈财,他母亲受此重大打击,足足有一年时间卧病在床,精神耗弱。

而方启达对手术过程心知肚明,却一声不吭,那是他家的医院,当年的院长是他父亲,为了保护方家和维新医院的名誉,他当然会保持沉默。

全都是一丘之貉!

韩非恨恨地寻思。

当年的他年纪还小,小虾米对抗不了大鲸鱼,但他现在够大了,他有能耐复仇,要求方启达负起该负的责任。

他要方启达在他父亲坟前跪下道歉认罪!

方启达和方楚楚,他不会让他们父女俩好过的……绝对不会!

闇黑的双眸焚烧着熊熊火焰,那是来自地狱的怒火。

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我知道你爱她,比爱我更多,可是我敢说,这世上没有其他女人比我更爱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你不相信我吗?那我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我可以掏给你看。

我不是疯子,不要这样说我,不要这样看我,我只是很爱你……

求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那,你去死吧!真的爱我,就证明给我看。

「不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要……不要!」

方楚楚尖叫地从梦中惊醒。

她弹坐起身,冷汗涔涔,背脊湿了一大块,水眸圆瞠,无神地瞪着前方。

这是她的家、她的房间,她睡在特意从法国订购的名床上,却作着不属于她的恶梦。

梦中有个男人,隐身于阴影里,用她看不见的恐怖表情,命令她去死。

他究竟是谁?

方楚楚揪握胸口,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犹如万马奔腾,在她胸房踢踏着漫天黄沙。

好可怕、好无助,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梦中那股濒临心碎的崩溃。

自从动过换心手术后,她几乎夜夜都被这个恶梦纠缠,她不懂为什么。

偏偏她怎么样也看不清楚梦中男人的脸,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梦里那个伤心欲绝的女人是谁。

那不是她,却又很像是她。

她真的好怕……

清脆的叩门声无预警地响起,她吓一跳,不自觉地尖叫一声。

门扉迅速被推开,匆匆进来的是她的父亲。

「楚楚,你没事吧?我在外面听见你的叫声。」方启达坐上床沿,焦灼地审视女儿香汗淋漓的容颜。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揺头,「我没事,只是……作恶梦。」

「恶梦?」方启达皱眉,瞥望她揪着床单的双手,「什么样的恶梦?」

方楚楚咬唇,不晓得该如何向父亲解释。

「算了,你醒了就好。」方启达拿自己衣袖替女儿擦拭额前冷汗。

「肚子饿吗?佣人告诉我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嗯,我没胃口。」她涩涩低语。

「怎么病好了,还是没胃口呢?」方启达叹气。

「我还以为动过换心手术,你身体情况健康多了。」

「我是很健康啊!」她淡淡地微笑,「只是不想吃太多而己。」

「是不是因为家里厨子做的不合你胄口?」

「不是。」

「还是你特别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买。」

「不用了……」方楚楚正欲回绝父亲的好意,忽地心念一动。

「其实我这几天一直想吃甜的东西。」

「甜的东西?」方启达愕然,「你以前不是讨厌吃甜的吗?」

「我也不晓得。」她微微蹙眉,「我想吃豆沙包。」

「豆沙包?」方启达更惊讶了。

「嗯。」不提还好,一提起方楚楚忽然觉得肚子饿得发慌,唇间漫出饥渴的口水。「我好想吃豆沙包喔。」

「好,好,豆沙包。」方启达起身,打开房门唤来佣人,吩咐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买到热腾腾的豆沙包。

十五分钟后,佣人从便利商店买来一袋豆沙包,方楚楚兴致勃勃地啃着。

「好吃吗?」方启达爱怜地看着女儿急迫的吃相。

「不好吃。」她嘟嘴。

「那你还吃成这样?」

「就是想吃嘛!」她也不懂哪来的食欲。

「你林阿姨满会做这些中式点心的,以后我让她做给你吃。」

林阿姨便是父亲的情人,以前她不和那位阿姨见面的,但近日为了筹备她的婚事,两个女人逐渐有了交集。

方楚楚知道,父亲很希望她们俩能和乐相处,「让她教我做吧!」

「什么?」方启达愣住。

「我想学着自己做豆沙包。」方楚楚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

说也奇怪,她觉得自己彷佛会做,但她明明从未进过厨房。

「你怎么会突然想学做这个?」方启达也觉得难以置信,想想,眨眨眼。

「该不会是想当作新娘实习吧?」

「才不是呢!」听出父亲话里的揶揄,方楚楚没好气地横瞋他一眼。

方启达笑了,但不过两秒,他便收凝笑意,一脸严肃。

「楚楚,你真的不后悔吗?」

「什么?」她不解。

方启达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我知道光皓那孩子对你很好,很疼爱你,但你真的想嫁给他吗?」

方楚楚心韵加速,不自觉地敛眸,逃避父亲的眼神。

「爸,我们过两天就要结婚了,你怎么现在还问这种问题?」

「只是希望你弄清楚自己的心意。」方启达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

「爱情可不是报恩,楚楚。」

她咬唇不语。

「我看得出来,你真正喜欢的人是……」

「别说了!」方楚楚尖声制止父亲。

「楚楚……」

「别说了,爸,我己经决定了。」

「可我怕你会后悔。」方启达眉宇锁着忧虑。

「不会的。」方楚楚坚决地声称,纵然心头悄悄地漫开一股怅惘。

父亲离开后,她来到窗前,拉开薄薄的纱帘,凝睇窗外无月无星的夜色。

两天后,她就要成为学长的新娘了。

所以,无论她心中有多少惆怅、多少哀愁,她都必须彻彻底底地斩断,彻彻底底地,忘了韩非!

我想要有人来抢婚。

嗄?

他要穿着一身黑色,像最邪恶的魔王那么酷、那么帅,他将我最喜欢的白玫瑰别在我发梢,然后强硬地带我走。

这算什么?你们女孩子怎么脑子里老是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当我被迫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时,那个我深爱的男人忽然出现,把我的人跟心都一并掳走……好甜蜜喔!

好好笑。

韩哥哥,不准你笑我。

好好好,我不笑……

但他还是笑了,爽朗的笑声回荡子夏日午后,气得田晓云羞红了脸,握起粉拳猛捶他臂膀。

那是段多美好的回忆啊!

那时候,晓云尚未和她的梦中情人重逢,她像个妹妹一样依赖他,什么心事都与他分享。

就算是那么傻的念头,她都兴高采烈地说给他听。

他好怀念那时候的她。

所以今日,在方楚楚婚礼这天,他决定将自己打扮成晓云幻想中的魔王,开来满满一车的白玫瑰,来到婚礼现场。

婚礼将于傍晚在饭店的户外庭园举行,为了即将来临的喜宴,一群工作人员正来去穿梭,忙碌地布置现场。

他告诉饭店的工作人员,他是新娘的主治医生,也是她的好朋友,因为新娘很爱白玫瑰,为了给她惊喜,新娘的父亲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交代他帮忙换掉婚礼现场装饰的花卉,以白玫瑰为主。

为了取信工作人员,他还拿出自己的名片,证实自己的确在维新医院工作。

工作人员相信他了,协助他搬下一篮又一篮的白玫瑰,喷泉附近有一座用各种花卉结成的拱门,他亲自摘下别的花朵,以白玫瑰取代。

然后,在婚礼开始前半小时,他独自隐身于僻静的角落,默默注视着一切。

他看见宾客们陆续光临,看着那些衣香鬓影的上流社会绅士淑女们端着虚假的架子,虚假地寒暄。

他看见方启达以主人的身份迎接贵宾,脸上堆满喜悦的笑容。

他看见一朵白玫瑰被一个粗心大意的服务生碰落地,踩碎于尘泥当中。

他胸口揪紧,彷佛那朵调萎的白玫瑰正是他一直捧在心头呵护的公主殿下。

对不起,晓云。

是他没能好好保护她,是他在她最需要他的关键时刻,背叛了她,为此他将一辈子责怪自己。

他必须下地狱,方家父女也休想逃过惩罚,他们不配得到幸福。

「我不会让那女人就这样快快乐乐结婚去。」他嘶哑地低语,狠戾的神情正合他身上闇黑的衣着。

「她不是你,晓云,但她身上装着你的心。」

所以他会用晓云喜爱的方式抢婚,她梦想中的浪漫情景,他会为她重现……

婚礼终子开始了,在悠扬的乐声中,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现身,众目睽睽,宾客们热烈地送上祝福的掌声。

他阴郁地盯着那悠然步过红毯的新娘。

她戴着头纱,他看不清她的脸,她是否笑着?她觉得幸福吗?

就在不久以前,她还暗恋着他,如今她己能挥别过往的单相思,坦然嫁给别的男人了?

对她来说,爱情如此廉价!

韩非冷笑,墨瞳凝冰。

牧师念完一大段誓词,婚礼来到最高潮。

「新郎秦光皓先生,你愿意娶你身旁这位女子方楚楚,并承诺一辈子爱她、照顾她,无论贫富贵贱,都不离不弃吗?」

「我愿意!」

宏亮的答应声惹来宾客们窃笑,听得出来这新郎相当迫不及待。

相反的,新娘似乎有点犹豫——

「新娘方楚楚小姐,你愿意嫁给你身边这位男子秦光皓,并承诺一辈子爱他、照顾他,无论贫富贵贱,都不离不弃吗?」

「我……」

「新娘,你愿意吗?」牧师提高音量。

「我……愿意。」她的声音细如蚊蚋。

「有人反对吗?」得到新郎新娘的许诺后,牧师照例询问众人,这只是例行性的问话,没人认为电影里狗血的抢婚桥段会在现实中发生。

但,偏偏发生了。

「我反对!」

韩非算准时机,越众而出,正如他所料,婚礼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宾客们窃窃私语。

他不顾众人侧目,大踏步走向她,朝她伸出手。

「跟我走!」

这不是恳求,是命令。

方楚楚冻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樱唇轻颤不止,宛如置身于风暴中的花蕊。

他冷冷撇唇,将方才随手折下的白玫瑰别在她发髻,大手占有性地抚过她的发,然后,一把扯下头纱,以一种轻蔑的姿态甩掷在地。

众人惊呼,秦光皓暴怒。

「你做什么?!」

他完全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子夜般的闇瞳只是盯着她。

「跟我走!现在、马上!」

不容置疑的言语揪拧她的心,她张唇想拒绝,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目光一闪,飞快地擒扣她手腕,拖着她离开。

她没有反抗,下意识地伸手撩起婚纱裙襬,跟随他到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