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蕉酿看着眼前紧紧合上的车门,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

  岳澄天竟然就这么跳下去了。

  他竟然就这么离开了!

  甚至连好好告别的时间都不留下,就那么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海里。

  ‘混沌’号跃入深海里,海水淹没了整列车。

  海浪从第一节 车厢的窗户涌进来,哗啦啦落在列车内,顷刻间就没过了虞蕉酿的小腿。

  虞蕉酿站在车厢连接处,她呆呆地看向窗外。

  也许岳澄天是在开玩笑吧,他说不定下一秒就从车窗进来了……

  纪濯昆过来试图把虞蕉酿拉回到第二节 车厢里,虞蕉酿轻轻甩开了他。

  “纪濯昆,刚才你为什么不拦住他,难道你相信他说的话吗?”虞蕉酿抬头看向他。

  如果纪濯昆能拦,岳澄天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的。

  可他却没有,一定有原因。

  “岳澄天不让我阻止他。”纪濯昆说。

  岳澄天应该早就想到了什么,在他们从第一节 车厢向后转移的时候,趁虞蕉酿没注意,岳澄天悄悄拉住了纪濯昆。

  “纪濯昆,等下无论我做什么,你不要管。”岳澄天对他说。

  纪濯昆想要问原因,岳澄天却只是指了指虞蕉酿。

  “我和她的愿望一样,希望所有人都活着。我自己除外。”

  他看上去真的一心求死,纪濯昆知道这样的人拦也拦不住。

  就算一时阻止了,下次列车发生意外呢,他依然会走向终点。

  终究与岳澄天只是同行人,纪濯昆不了解他经历过什么,没有立场强求他活着。

  而且,岳澄天对于‘混沌’号的猜测几乎每次都是对的,他做出的决定必然对活着的人有利。

  所以纪濯昆什么也没做。

  听见纪濯昆这样说,虞蕉酿想到了在国内列车外爆炸时的岳澄天,当时他脸上确实看不到一丝悲伤和难过。

  一个对人间还有留恋的人,在死亡猝不及防来临时不可能那么平静,他分明早就对死亡做好了准备。

  所以坚持了这么久,他终于还是决定放弃生命了?

  虞蕉酿不愿相信。

  她下意识地在回想刚才和他的对话。

  “他的话里有漏洞,他在骗我。”虞蕉酿对纪濯昆说。

  要不是他留给自己的反应时间太短,她不可能现在才理清楚。

  “他并不是完全了解‘混沌’号,他说什么早就知道答案,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他那些关于列车的结论,同样也都是猜测。”

  “我跟他说过列车只能听见我说话,那时候他反驳了我,可事实就是只有我说的话才会被听到。如果他真的足够了解列车,难道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吗?”

  虞蕉酿微微眯着眼继续思考:“他还说什么混沌容不下澄天,太牵强了!分明就在吓唬我。”

  他是说过让自己记住他的名字,可是那时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是因为“从来没有被人记得过”。

  如果他的名字和‘混沌’号有关,当初根本不会那么讲。

  比起刚才他那通装神弄鬼,虞蕉酿更愿意相信他最初的话。

  他还说只有他离开车门才会关上,不许是别人,这句话应该也是假的。

  “他为什么要骗我?”虞蕉酿不明白。

  纪濯昆说:“也许是因为当时列车就要冲进海里了,如果车门不赶紧关上,我们所有人都会死,所以他才……”

  虞蕉酿想起来,是从列车开始向下俯冲时,岳澄天才忽然反常的。

  是了,他想让车门在进入海里前就关上。

  可是……

  岳澄天又知道列车什么时候翻转,他离开后,列车真的就关上了车门。

  这让虞蕉酿想不通。

  ‘混沌’号没有在海里停留太久,涌进来的海水碰到了虞蕉酿的小腿,又渐渐退去。

  列车从海里飞出来,在倾倒干净第一节 车厢的水后,继续向前飞行。

  纪濯昆捡回了自己的手机,发现李斯钦打来很多通电话,忙递给了虞蕉酿。

  虞蕉酿拨过去,电话那端,李斯钦的声音都急哑了。

  “吓死了。”他说,还以为出事了呢。

  “我整理了一个新的逃生图,是之前没有被覆盖的那些城市。”李斯钦说,“列车偏离了《九洲游龙图》,有没有可能就会到达那些城市,像苏拉列一样。”

  这话提醒了虞蕉酿。

  她忙打开新的标记图,果然,最近的一座城市在大海的另一端。

  ‘混沌’号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乱飞。

  也许在斯洛比亚,它就已经酝酿好了毁灭世界的第二计划。

  “有一个问题,”虞蕉酿反应很快,“按照这份新的逃生图,原来的安全城全部变成了受害城,但是我们不知道新的安全城是哪些。”

  “是的。”这也是李斯钦的困惑,“你有什么线索吗?”

  虞蕉酿想到了列车在离开苏拉列时的反常。

  明明那时经过的城市里还有活着的人,列车却视若无睹般径直飞走了。

  它可是连躲藏在商场里的人都要找出来的,怎么可能看见人却没有摧毁呢。

  “有没有可能,城市属性全部颠倒了。所有的安全城变成了受害城,原来所有的受害城现在都是安全的了?”

  虞蕉酿猜测。

  “等一下,”纪濯昆说,“列车的行动轨迹变了,但它的目的应该不会变吧。”

  ——九洲千里落,天地万象开。

  无论如何行驶,它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摧毁世界吗。

  所以,不可能在偏离《九洲游龙图》后,受害的城市反而从原本覆盖全世界的范围骤然减少到只有十几个城市。

  偏离意味着人类将要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绝非是人类的喜讯。

  虞蕉酿明白了。

  那么,还是需要找到列车新的轨迹图,才能知晓哪里才是真正的安全城市。

  “《九洲游龙图》在你们身边吗,”虞蕉酿问,“原画上面有没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

  李斯钦赶忙让师兄池万青把画拿过来,二人仔仔细细地对比了画的每个地方,并没有什么异样。

  虞蕉酿看向窗外。

  此时列车依然飞驰在海洋上空,这片海宽广辽阔,列车要去往海洋另一端的城市,按照现在的速度起码要半个小时。

  她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找到答案。

  否则一旦列车飞越了这片海,迎接人类的又会是不绝的死亡。

  “让我想想。”虞蕉酿沉声说。

  她挂掉了电话,对着纪濯昆自言自语:“还有什么是我忽略掉的线索吗?”

  仿佛大海捞针,她有些无从想起。

  甚至开始回想发掘《九洲游龙图》时的情景,她记得前一天的雨下得很大,好像是冥冥之中故意要将这幅画冲刷到表层,雨停后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它。

  那时画上游龙的气势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画上有许多斑驳。

  所有斑驳都完美地避开了游龙的身体,与画上飞溅的碎石、断裂的山脉、滔天的巨浪融为一体,诡异又巧妙。

  还是拿回基地后,和修复科的同事一起细看时,才发觉问题:那些斑驳又碎又散,十分考验修复者的耐心和水平。

  师兄用了整整半年才把它修好,在虞蕉酿坐上这列车后发给了她。

  坐上这列车……

  虞蕉酿的思绪忽然一跳,猛然想到了那张被她遗忘的宣纸。

  她一直不知道这张宣纸是什么时候被放进行李箱的,但就是她坐上列车后才发现的。

  她还想到了一个细节,那张宣纸的尺寸和《九洲游龙图》一模一样。

  如果列车没有偏离,一旦列车走完全世界,宣纸就可以完美代替《九洲游龙图》。

  现在《九洲游龙图》没有变化,那么宣纸上呢?

  她赶紧摸向口袋,没有。

  想了想,最后一次看到宣纸是在驾驶室里。

  “我有预感,那张宣纸上会有线索!”

  虞蕉酿眼睛亮亮的,拉着纪濯昆迅速起身走向前方。

  凉风透过第一节 车厢的窗户吹到二人身上,风里夹杂着微凉的雨滴。

  列车陡然倾转,窗户与天地平行。

  雨滴骤然变成了雨瀑,从天而降的暴雨没有任何遮挡地砸进车厢里。

  纪濯昆抱住虞蕉酿滚到了车厢角落,紧紧地贴住车厢壁。

  它“听到”了,它不想让我到驾驶室去。

  虞蕉酿想,所以它才会忽然发难。

  她从纪濯昆怀里看向窗外,夜空不再漆黑一片,换成了浓得化不开的幽暗紫色。

  天气预报显示,再过一个小时暴雨就会停下。天空的紫色会渐渐变淡,然后慢慢转成湛蓝,会有太阳升起。

  今天也会是个好天气。

  所以,她必须要到驾驶室里拿到可以毁灭列车的线索。

  ‘混沌’号必须从地球上消失。

  因为朗朗晴日,人类要在阳光下自在地活着。

  虞蕉酿和纪濯昆对视,纪濯昆立刻会意。

  他紧紧握着虞蕉酿的手,趁着列车再次翻转之际,顺势跨步扶住了前方座椅,然后把虞蕉酿拽了过来。

  落进车厢里的雨越发密了,噼里啪啦地砸在两人身上,衣服很快湿透。虞蕉酿被凉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这点寒凉让她更加清醒,没错,‘混沌’号越是这样阻止,越发证明宣纸一定就在驾驶室里,那上面一定会有新的线索。

  “走!”

  列车迅速下坠,还在大角度地腾挪摇甩,车厢壁在眼前天旋地转。

  每跌倒一次,纪濯昆和虞蕉酿就相携着爬起来,奋力前行一段距离。

  短短这一节车厢,他们走了五分钟。

  纪濯昆用力打开了驾驶室的门,宣纸就跌落在地板上。

  虞蕉酿赶紧捡起来仔细一看,脸上终于浮出一个笑容。

  没错,列车的第二计划就在这张宣纸上。

  乍然看去,宣纸上只有列车从青玄北到斯洛比亚的黑色墨痕,隐隐描绘出了半个黑色龙身。

  可在墨痕之下,有浅淡的金色在绵延。

  一条崭新的、金色的游龙跃然于纸上。

  它的尾巴在斯洛比亚,盘旋的身体凌驾于九洲之上,姿态比原先更加曲折,气势比原来更加慑人。

  虞蕉酿与昂扬的金色龙首对视,它仿佛要冲出宣纸的束缚,咆哮出震动天地的怒吼。

  虞蕉酿面无表情地拍了张照片,发给了李斯钦。

  “线索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