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楚苗躺在玻璃窗前的小垫子上晒太阳。它近来胖了许多，瘫成一滩猫饼，身体边缘几乎要直接落到地面。苏雪茶伸手摸了摸它顺滑的皮毛，亲昵地和它说话：“这是谁家的小猫咪呀？都快胖成猪了。”
小猫咪当然听不懂，仰起头呼噜呼噜。
唯一一个还要朝九晚五上班的人是黄金。他要坐车回西城去，眼看着时间差不多，起身告别。
听见动静，苏雪茶直起身来，小跑过去和黄金说拜拜；楚无咎和宁承不见了踪影。
“无咎哥哥和宁承怎么不在？”苏雪茶问关望津。
“去天台上了。”
老式居民小区，每幢楼是八层高。最顶上一层是天台，属于公共区域，经常有居民在上面晾晒衣物，加之视野开阔，偶尔也会有人上去吹吹风，大多时候是空的。
有一段时间里，除了上班，从家门口到天台，是楚无咎会离开的最远的距离。
“噢。”苏雪茶可有可无地点头，促狭地笑了，“他俩单独上去，你会不会吃醋呀？”
“不会。”
看起来还是会有点儿醋的。
以他们两人这样糟糕恶劣的关系，居然也发展到了可以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了。苏雪茶想，关望津其实是脾气很好的人，会洗衣服做饭，会照顾小动物，楚苗也很亲他，楚无咎和他谈恋爱，似乎也会很开心。
掰着手指头细数关望津的优点，苏雪茶差点真以为他是什么清纯无害的小白花了。
“昨天早上，”苏雪茶状似无意地提起，“我看到你刚从外头回来。你是去……？”
最近这段时间，苏雪茶睡在楚无咎家对门。虽然住在老式小区里，电子设备什么的都很齐全。出于安全考虑，她在门口安了监控，平时不怎么管，偶尔会倍速查看一下。
很轻的一声叹息。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即便被戳穿，关望津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破绽。苏雪茶总觉得月前开始，他就变得有些奇怪，简直不像这个年龄段的男生。
……虽然以前也不像。
暴戾恣睢、深不可测的家主名头，安在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总是有些违和的。关望津和楚无咎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苏雪茶也见过他几次，每每相见，多少能感受到幼稚的男孩子气。
“无咎哥哥和我说，不希望我为陈明沂那样的人沾上血。”
苏雪茶依旧不适应和昔日的死对头剖白心迹，但是现在，他们或许也担得上一声朋友了吧？那么多说一点，也是没有妨碍的事情。
“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的。我觉得无咎哥哥的话，对你来说同样适用。”
她亲手杀死陈明沂的那几次，并非没有带来任何影响。直到现在，苏雪茶也没有忘怀那种看着别人的生命在手底下迅速流逝的感觉，如同半推半就地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只要打开了，影响终究难以消除。
它只能随着时间淡化。
“我知道。”关望津笑了笑，“谢谢提醒。”
“你以前不会对我说谢谢的。”
苏雪茶摇了摇头，回身抱起楚苗，进了楚无咎的画室。她把门带上，目光扫过一幅又一幅的静物风景，最后停留在唯一一幅人像上。
落款是在八年以前。
画像上，少年将军的面孔，和关望津又七八分相似。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楚苗后腿一蹬，轻盈落地。
*
天台。
半透明的时空跃迁门逐渐清晰。它离凝实尚且有一段时间，楚无咎陪宁承在一旁等着，没什么营养地说几句话。
宁承和总部全线失联，无法依靠系统登出，只好借助于这种最朴素的方式——投放一扇门。
对员工福利和审查制度的吐槽逐渐偏移，宁承提起高中的事情，那些并不深入的交流、浮光掠影的印象。
“只记得那时候你对艺术很感兴趣。我还以为你毕业以后会成为画家。”
“最后却当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啦。”楚无咎裹在厚外套里，手里还捧着保温杯，鼻梁上架着朴素的黑框眼镜，和刻板印象里的艺术家完全不沾边。
“被拉入剧情线之后，我就再也画不出画了。当初不明白是为什么，后来才想通是世界意识做了手脚。”依稀记得，他在入职总局之前似乎也是个画家。
自身的性格和剧本路人甲的人设相冲突时，楚无咎就不能做自己了。
跃迁门稳定降落，光芒大盛。
宁承和他告别：“回了总部再聚。”
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太适宜。
就让小世界的记忆随着任务的结束封存下去吧。多年以后，他或许也能毫无芥蒂地提起这段短暂的同学情谊，作为聚会席间的玩笑话。
楚无咎挥挥手：“再见啦。”
123也在半空中放欢送小礼花。
【拜拜！回去后我和无咎去找你串门！】
是很神经大条的宿主和系统呢。
跃迁门闭合，宁承会顺顺利利地回到总部。
123不禁感叹道：【没想到一个b级世界，差点让两个人折这在这里。还好事情都解决了，很快我们也能回去了。】
它注意到楚无咎许久没说话。好像在发呆，不知道是旧伤引起的倦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123以小黄鸡的心态爬上楚无咎的肩膀，在蓬松的羽绒服上压下一块凹陷，它小心翼翼地问：【无咎，你是在担心总部清查吗？我已经把数据资料都认真地检查过一遍了，应该能够糊弄过去的。】
“我不是在想这个。”楚无咎摸摸小黄鸡脑袋。
天台风大，他不打算再为难自己的身体，于是慢吞吞地迈开脚步。
他若有所思地说：“就是有些事情还没想通，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
电梯不通顶层，楚无咎从楼梯间下去，刚好碰见苏雪茶。
“门外冷。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在等你呀。”苏雪茶盘着松松的丸子头，穿的很暖和。楚无咎走来的时候，身上带着外头的寒气。
“之前你说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这对苏雪茶而言，其实并不是太困难的决定，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亲手做决断。
她看过剧本的。
那些荒诞不经的剧情，她作为菟丝子依附在一个不断折磨着她的男人身上。苏雪茶也会惶惑，不带着记忆回到最初，这样的剧情难道真的没有可能发生吗？
“让一切回到原点吧。”苏雪茶说。
她不是剧本里的苏雪茶，张京墨也不是那个性情古怪的小变态。
抛却了所谓“剧情”的影响，她和张京墨或许会成为朋友，或许根本不会相见。
【宿主宿主——总部发消息过来了！】
123以1.25倍的语速交代，【进入空间跃迁准备时间，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我能再为你拖延三分钟，请抓紧。】
离别来的太急。
“我要走了——”
周围的一切都丝毫未变，明明也还是那个经常驻足的楼梯间，可是悄无声息，离别已经到来。
倒数三分钟倒计时开始的那一瞬，只见苏雪茶睁大了眼睛，猛地拉开半掩的门：“关望津，快出来，无咎要回去了！”
高个的英俊男人闪现一般来到门口的时候，身上还挂着尺寸贴合的粉红的围裙。湿漉漉的一双手草草擦得半干，望向楚无咎的眼神也是如出一辙的潮湿，作为旁观者的苏雪茶看得明晰，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心中有些纠结。
世界重启，她会忘记一切。
那么关望津呢？
他和楚无咎之间，是怎样的结局？
“别演。”
楚无咎的话打断了苏雪茶一瞬间百转千回的心绪，她惊愕地转身，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只见关望津心虚地低下头去。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关望津结结巴巴，腹部骤然一痛。
意识到自己也属于被欺瞒的一员，她耐心规劝关望津不要误入歧途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苏雪茶顿生恼火。如今看来，关望津隐瞒的可远远不止是一星半点！
还是和之前一样讨人厌！
苏雪茶大骂：“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转头举报：“关望津昨天早上凌晨的时候还在外面游荡，我怀疑他是去见陈明沂了！”
关望津脸色突变，看向苏雪茶的眼神也不善起来。原本煽情的别离戏码眼见着就要成为好不容易和解的两人再度大打出手，楚无咎笑出了声。
“看来你瞒着我的事情还有很多。”倒计时一点一点朝着零飞奔而去，这么点时间完全不够说开。他大发慈悲般道，“三天之后想办法来见我，带着你的解释一起。”
楚无咎没有留下通讯编号、工号亦或者是系统编码，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总部员工千千万万，真要大海捞针，或许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他意味深长道：“别让我失望啊，小将军。”
倒计时十五秒。
莹蓝色数据流在空中一闪而过，楚无咎全身被包裹住，灵魂和身躯趋于轻盈。脑海里只有系统的欢呼声：【我们要回家啦无咎！冲冲冲！】
“再见啦。”楚无咎最后看向苏雪茶，“下次见面的时候，会给你带小礼物。”
倒计时归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