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拿到手，是一本其貌不扬的纸质书。楚无咎对着封面上表情隐忍的主角拧眉，匆匆忙忙翻开书看了一遍，果不其然是一本“集百家之长”的狗血虐恋，糅合了市面上无数虐点。
女主角苏雪茶，白裙飘飘，有着出众的容貌和一双含泪的眼。她的童年过得极其凄楚。母亲意外过世后，父亲娶了新人进门，不但对她不闻不问，还纵容继女欺压和针对。
就连家中的保姆都惯会捧高踩低，年幼的苏雪茶在漠视和冷眼中长大，性情倔强，独立坚强。
独立让她不愿意接受父亲的摆布，早早地离开了家，善良又叫她从路边捡回了深受重伤的男主……
事情到这里变得不对劲了，敢情捡人的戏份全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楚无咎半晌品出了更深一层的问题，指着书上的那个名字：“这是谁？”
系统刚刚安顿下来，原本还在整理数据资料，闻言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么多的戏份，除了男主角还能有谁？只是当它检索过后，突然蹦出一句茫然的“卧槽”。
【男主张京墨目前的状态是……死亡。】
两人面面相觑，满眼震惊。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维持任何一个小世界的稳定都需要起码两个主角的支持。哪怕苏雪茶是b537真正的核心，也需要另一个主角的存在，作为衬托核心的背景板、垫脚石，如此才能支撑整个世界的运作。男主角一旦死亡，任何一个小世界都撑不了多久就会走向崩溃。
沉默半晌，楚无咎这才从庞杂的记忆库里找到一点与此相关的痕迹，“就在这一年，我捡回去了有八九个人。”
123猜测，【他们都是男主？】
【可能。】楚无咎在脑海中回复他，而后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测，【b537小世界可能不止我一个□□员。准确的说，我在进入世界的那一刻起就被剥夺了“□□员”的身份，负责维护该世界稳定的另有其人。也就是这个□□的人，弄出了这么多人来填补男主的空缺。】
即便是他也猜不到，这个世界的男主是被负责□□的黑雾“处理”掉的。
楚无咎想起黑雾，那个神出鬼没的非人生物。他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好友。
黑雾的作风极其古怪，不像是他们这一派系的同事，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
123只觉得能够找回楚无咎就是万幸，男主的事情虽然棘手，但并非是他们的责任。
它也对b537小世界有很深的怨气。徘徊在时空乱流二十几年，无数次碰壁和无功而返，还得担心自己的绑定宿主是否在哪个旮旯里死于非命。对于系统而言，这算是不小的折磨了。
私自出手整治小世界肯定违反了总部规定，它是决计不会做的。这件事哪怕有再多的不对劲，它和楚无咎也只负责写报告，后续的跟进会由总部想办法处理。
楚无咎这倒霉的二十来年已经算是工伤，绝对没有再待下去的道理。
【我们去找“锚”，想办法送你回去。】迟则生变，123只想尽快送楚无咎回去。
楚无咎的记忆和思维已经被b537侵蚀很多，加上他自己也反应，他怀疑自己的记忆被动了手脚，并且不止一次。
【男主的事情不用我们处理吗？】楚无咎说，【哪怕有人撑起了男主的戏份，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小世界随时可能会崩溃。】
走肯定是要走的。有了123的帮助，就算是黑雾想阻止，也拦不住他。
【不管。】123斩钉截铁，【崩溃之前我们一定能出去。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好。】
那小世界的其他人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楚无咎压下去。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再不回去总有一天会精神错乱折在这里。
决定要走，这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
楚无咎发现自己的衣柜里放了个包，装得鼓鼓囊囊的。他翻出来一看，里头有一套换洗衣物和……一把水果刀？
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123也没有闲着，它在后台给楚无咎锁了一张去西城的车票，回来就看到楚无咎在盯着一把水果刀发呆。
眼睫低垂，神情若有所思。楚无咎瘦了很多，再也没有了在总部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好像彻底成为了生长在小世界里的无名路人，如同一个没有目的的、轻飘飘的鬼魂。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整整二十六年的分别，让123也沉默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楚无咎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时空乱流里的二十六年，是从一个节点跳动到另外一个节点。在系统眼中，这点时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它们从来不经历时间，亲自承受它，而是单纯地从一个节点，到达另一个节点。
人类的二十六年，足够构成一个人的前半生，从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心智成熟的成人。楚无咎被这个世界塑造成了这幅模样。
123问他，【你在看什么？】
【这把刀很眼熟。】
123看了，不过是市面上最大众的一款普通的刀具。楚无咎也不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眼熟，想了想还是把刀塞进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走吧。】
一把水果刀能够以备什么不时之需，123觉得有古怪，但仍旧兴致很高，有种刚和楚无咎进小世界出任务的兴奋，于是很快将这点疑惑抛之脑后，专注规划离开路线。
***
西城和北城相比，经济更加发达，节奏也更快。下了高铁，满目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巨大的电子屏幕播放着家喻户晓的偶像艺人，车辆川流不息。
走在路上，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居多，画着精致妆容女性和夹着公文包的男人比比皆是，个个脚步飞快，仿佛要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楚无咎举着刚买的冰激凌甜筒，肌肤在阳光照耀下微微透明，深黑色的眼珠犹如一滴墨。
他给黄金打电话，那头还是茫然不知的热情模样。尽职尽责地充当着无法直接透露实情的“锚”，拐弯抹角地暗示他。
“早就和你说过了，工作再忙能有身体重要？我让人来接你，你现在高铁站出口那里等一会儿。”
楚无咎叹了口气说不用了，他打算先去酒店安顿下来，再自己去黄金的诊所。
123卡壳，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你还准备在b537世界停留么？我建议你尽快和“锚”完成对接，然后回总部做个全身体检。你的状态很不好，从生理到精神上都有问题。】
再去找酒店根本是没有必要的事情，程序正常的话他们今天就能成功回去。
楚无咎叫了网约车，预计还有两分钟抵达。他不想在车上吃东西，怕把车弄脏，吃得争分夺秒，嘴唇被冰激凌冻得殷红，【哪有这么容易离开。另一个□□员到现在还没出现，指不定憋着坏呢。】
赶在司机抵达的前一秒，楚无咎把包装扔进垃圾桶。他的说辞不能说是毫无道理，123靠着和他在那么多个小世界并肩作战风里来雨里去的同事情，猜到这看似合理的借口并非主要原因，楚无咎或许还有别的事情要干。
回去之后，小世界任务录像需要收归档案部。为了避免楚无咎到时候被揪出错处，它没有说的太直白，睁只眼闭只眼，【有道理。你自己悠着点。】
车到了。
一辆平平无奇的黑色汽车在他面前停下。
楚无咎拉开车门坐进去，回复它，【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
出发来西城的时候，楚无咎再度打开了任务界面，免不了觉得陌生。再陌生也没办法，纵使被小世界坑了，生活也还要继续。
熟悉得差不多，他调出了剧本和背景资料对比着看。
楚无咎对原男主的印象实际上是最深刻的。张京墨的年纪要更小一点儿，和苏雪茶同龄，照片上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眼角眉梢都写着骄傲恣意。
只不过，他死了。
一个人的死亡是那么飘渺又真切，虚幻和现实夹杂的恐怖，活人很难去感受死亡，对于“死亡”二字，永远都只有偏颇的猜想。
在各个小世界做了这么多年的□□员，经历了无数动荡、叛乱、战火纷飞，楚无咎原以为他见惯了死亡。
然而得知张京墨去世的消息，他还是无法避免地感到愤怒。
在剧本里，张京墨过得不比苏雪茶幸福。年少时，他短暂的有过几年纸醉金迷的富贵日子，一朝家破人亡，致使他扭曲了原本的性格，变得病态偏执。哪怕苏雪茶救了他，不求回报地帮助他，感动之余，他依旧需要不断地通过伤害来证明一份爱情的真实。
这一切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都在那个冬天戛然而止，任何的情爱和错误迎来了突兀的终结。
离开北城后，张京墨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一辆失控的车辆从街角撞来，和张京墨乘坐的汽车相撞，两辆车上的所有人员当场身亡，冲天的火光将半个天空照得发亮，整个世界都好像烧了起来。
监控录像的进度条走到了最后。楚无咎谁也没告诉，独自删除了后台的查阅记录。
那么多个世界过去，他多少也学到了点不让总部察觉到的小手段。优秀员工总是和灵活摸鱼息息相关。
直到抵达酒店，楚无咎还在想这件事。
确实像123猜的那样，他暂时不打算走。无论是意外死亡的张京墨，还是接二连三被赶鸭子上架的男主角，以及最重要的，这个世界的核心——苏雪茶，当他还是个一无所知的本地土著时，他就像疯了一样追求所谓的真相、真相，想要把一切都弄明白，他不允许任何人把他当成傻子耍。
他从来都不是被这个世界驯化的、温柔善良的女主角的替代品，兢兢业业帮她照顾那些所谓的天命之子。
楚无咎把证件交给前台，123看到它完全没有印象的预订记录时，就知道楚无咎还是一点没变。二十六年时间，不过给他造了个温驯的壳子。
它怕他报复得太凶，最后没办法收场，委婉提醒道，【回去之后，总部多少会发点补偿金。你距离目标金额好像差的不多了，很快就能实现愿望了吧？】
愿望，是总部吊在每个职员脑袋前面的胡萝卜。123不知道楚无咎刚刚入职时许下的心愿是什么，却也记得他每每在小世界里那副冲锋陷阵、悍不畏死的拼命模样。
维护失败事小，真要干崩了一个小世界，楚无咎少说要在惩罚世界走几个来回，近在咫尺的愿望也得无限延期。
123是AI，没有那些人类的执念。后悔的事情，错过的人，尚未企及的梦想，家仇国恨……通通都没有。
它只是明白楚无咎有迫切想要达成的愿望，才不想他节外生枝，为了亲自收拾b537小世界赔上了自己。
【好像是快了。】
提前这件事，楚无咎有点儿迟钝。他不太记得自己的愿望是什么了。
楚无咎从前台手里接过房卡，转身时注意到一道灼热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