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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景明缓缓替杨如熠把衣服穿好,房间的中央空调没开,有点冷,但他不想跟起身跟杨如熠分开,就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叶景明侧躺着抱着杨如熠,杨如熠也抱着他,脸贴着他的额发,轻声说:“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吧,我在听。”
叶景明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想想好像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是他哥回不来,他爸又走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过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说完,可就是因为太简单了,说出来显得有些矫情,让叶景明心里的难过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叶景明不说话,杨如熠就问:“你爸呢?”
他知道他哥和叶景光在国外回不来。
叶景明把脸埋进杨如熠怀里,闷声道:“德国那边的工厂出了点事,饭吃到一半走了。”
杨如熠好像能明白叶景明为什么难过了。
叶凌川现在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企业家,从白手起家到如今的成就,少不了自己的努力,但也少不了家庭的牺牲,许多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经历人生中每一个重要阶段、度过每一个有特殊意义的节日的时候,叶景明都是和叶景光或者是自己一个人过的。
杨如熠想起以前上中学的时候,每一次有需要家长出席的活动,杨父杨母如果有空并且觉得有必要的话会来参加一下。
他会特意去叶景明那边看看,而一堆家长之间,叶景明的位置上总是空的。
叶家没有亲戚,叶景明只能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与他同龄的孩子跟父母有说有笑。
家长会也好,过年也好,叶景明一向很懂事,能理解他爸的难处,但理解不代表不会失落难过,看到别人的幸福美满的家庭时,他也会羡慕落寞。
杨如熠知道叶凌川是万般无奈,叶景明肯定也是知道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搂紧了叶景明,许下承诺般轻声却珍重说道:“别难过,我会陪着你的。”
他感觉叶景明抓着自己衣服的力道更紧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叶景明吸了吸鼻子,鼻音略重地说:“阿熠,还记得国庆那次你在学校见到的那两个女人吗?”
杨如熠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道:“记得……怎么了?”
没想到叶景明竟然说:“那两个人……是商家的,一个是他二姐,一个是他最小的妹妹,我爸是商家的第三个孩子。”
杨如熠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叶景明看起来那么讨厌商家,叶家居然跟商家有血缘关系?
“我爸当初一直想逃离那个家,读大学的时候遇到了在蛋糕店做烘焙师的妈妈,他跟家里人断绝了关系,还没毕业就和妈妈结婚了,然后有了我和我哥。”
“我爸不希望我们和商家扯上联系,就让我们和妈妈姓,我妈妈姓叶,叫叶婉柔,跟她的名字一样,是个很温柔的人。”
后来妈妈去世,叶凌川为了纪念她才把自己的姓也改成叶。
“我爸结婚后就开始创业经商,起初很艰难,但也熬过来了,公司步上正规的时候我们还一起规划过,等有钱了就给妈妈开个属于自己的甜品店,因为她真的很喜欢甜点。”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开头。
“可是我六岁的时候,妈妈生病了,要花很多钱,我爸把公司卖掉了都不够,他没办法,只好去求他爸。”
“那个时候他爸和他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都来医院了,在一间空病房里,我爸让我和我哥出去买饮料,但是我没去,我看见了……”
叶景明说着,身体和气息都开始颤抖。
“那个人让我爸给他们所有人下跪,你要知道那对Alpha来说是奇耻大辱……我爸跪了,但是他的那些兄弟姐妹脸上……只有轻蔑和嘲笑,甚至对我爸冷嘲热讽。”
Alpha是一类自尊心极强的群体,自现代社会以来,几乎没有Alpha愿意为了求别人而下跪,更何况是叶凌川这种曾经养尊处优、处在最上层的Alpha。
“然后……我爸的父亲——就是商重林,他开了个条件。”叶景明不愿意称呼那个人为爷爷,“他知道我爸的心回不来了,就要我爸拿我和我哥交换,他们出钱给妈妈治病,但从此我们必须改姓商,再也不能见自己的父母。”
“……”杨如熠的胸口起伏了一下,虽然知道这个“交易”最终没有达成,但还是难以自制地愤怒起来。
“但是……我哥那个时候已经有自己的意识了,对他们特别警惕,他们觉得他不好管教,就改了条件……只要我一个。”
杨如熠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抓紧了叶景明。
“我当时真的很怕……我不想让我妈妈死,但我也不想被送到什么商家,我爸一直在犹豫,因为他真的没办法了,后来是我妈妈知道这件事,哭着威胁我爸,如果他把我们其中一个送走,她就从这里跳下去,她宁愿死也不想我们被送到商家那种全是没有人心的怪物的地方。”
“商家人见我父母不答应……就真的全都走了,没有任何的心软,我妈妈知道再治下去也没有希望,不顾反对放弃了治疗,那是她最强硬的一次,然后第二年的春天……”叶景明越发地哽咽,“她走了。”
“自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想,假如我当初勇敢点,主动跟商家人走,我妈妈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我爸可以不用失去他最爱的人,我哥哥也不会没有妈妈……”
“别说了。”
话音未落,杨如熠突然用力地拥紧了叶景明,他竭尽全力地想安慰他,想让他感知到自己在这里陪着他,想把他那些不该存在的想法都挤出去,叶景明每一句话都像割在他心上,杨如熠心疼得仿佛在滴血。
“别说了叶景明,别这么想,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他声音都在轻微地发抖,“你哥不会这么想,你爸也不会,没有人会这么想,不是你的错。”
叶景明抱着杨如熠,眼泪汹涌而出。
他从来没敢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因为每每想到那段回忆勾起的都是让人窒息的痛楚,他不敢跟家人提,怕他们会难过,可是对外人,他也不敢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只有杨如熠了。
只有杨如熠能让他放心地展示自己的脆弱,也只有他愿意在此时此刻抛下万家灯火陪他缩在这黑暗里拥抱慰藉他。
杨如熠没有刻意表现出自己知道叶景明在哭,任由眼泪打湿衣服,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头发:“没事了,不想,不想了……”
也不清楚过了多久,叶景明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再看时间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五点了。
杨如熠让他去洗一下好好休息,叶景明下了床,捡起掉在地上的房卡插进卡槽,开了几盏暗灯后低着头默不作声地从行李箱里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叶景明终归是个Alpha,在杨如熠面前哭了之后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站在花洒下捧了一把水努力地洗脸,洗完澡后照了下镜子,眼睛还是红肿的。
他走出浴室,杨如熠已经从床上下来了,正站在床边整理身上的衣服。
叶景明看着他,眼眶还有些发热,低声道:“……你要走了。”
“我家里人很多起得比较早,我是悄悄出来的,被发现了不好解释。”杨如熠拉上衣服的拉链,对他说,“你先好好休息,等有空了我再来找你。”
“有空”是个没有具体期限的词,叶景明不知道杨如熠说的“有空”会是什么时候,可能很快,也可能一直都没有。
“但是现在还有点时间,”杨如熠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浅浅地笑了一下,“我可以等你睡着了再走。”
跟哄孩子似的。
但叶景明还是走了过去,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如熠:“那你到家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好。”
杨如熠关了灯,隔着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叶景明闭上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杨如钰结婚自己喝得烂醉那晚,杨如熠也是这么哄他睡着的。
过了一会,感觉叶景明应该已经睡着后,杨如熠小心翼翼地起身,避免拖动椅子发出声音,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杨如熠不知道的是,叶景明在他关门的瞬间,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差点就不想让杨如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