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拉莫三嗪>第39章

  抢救室大门打开,护士走出来说:“病人暂时恢复了自主心跳,要送高压氧舱进行后续治疗,来个家属,我跟你们说一下。”

  楚洋还攥着那张纸发呆,苏行刚发作过一次哮喘用了药还没缓过来,乔晨不了解详细情况,最后还是晏阑跟着护士去签了病危通知单。

  “楚洋……?”乔晨小心翼翼地叫道。

  楚洋茫然地看着乔晨,问:“阿语他……”

  乔晨点头:“救回来了,只是还要继续治疗。”

  “救回来了……活着……还活着……”楚洋喃喃重复着,未几,泪如雨下。

  急诊室外总是有太多悲欢离合,眼泪在这里是最为平常的东西。哪怕楚洋这样穿着打扮体面矜贵的人此时哭得无力起身,形象尽失,也不会让旁观人多看一眼。生死离别,无人能幸免。

  晏阑签完通知单回来,说:“目前阿语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转到ICU后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探视,一会儿我去办手续,你们先回车上等吧。”

  “乔副,”苏行说道,“麻烦你先带楚洋回去,我跟领导有话说。”

  “我去车上等你们。”乔晨说完就半拖半抱地把楚洋带出了急诊室。

  晏阑走到苏行身边,让他把头抵在自己的肩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舒服些了吗?”晏阑问。

  “嗯……”苏行长出了一口气,揉着胸口说道,“领导,我们都想错了一件事。”

  “什么?”

  苏行说:“那封遗书上,阿语说他多坚持了20天。也就是说他20天前就开始计划了,20天前他刚出院。”

  “你是说……他一直都知道那件事?可是邮件删了,那个网站也被拦截了,这几天罗继稔和张路都没有别的举动,阿语医院的那些同事咱们也都见面聊过了,应该不会出问题才对。”

  苏行轻轻摇头,说:“那个网站服务器在境外,我们只能拦截。”

  晏阑意识到了什么,他问:“他有梯子?”

  “一直都有,他要跟那边的导师联系,还有一些专业的文献资料要查,这些都需要梯子,当初他回来时医院就给他申请了。”苏行抬起头来看向晏阑,“楚洋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他对时间不会像咱们一样敏感,邮件是9点37分发送的。但他真的能确认9点37分之后阿语就从来没看过手机吗?而且就算阿语当时没看,事后只要有人把那个链接发给他,他还是能看到。”

  “他手机呢?”晏阑问。

  苏行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交给晏阑,说:“要不还是别看了,或者让楚洋看?”

  晏阑拿过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输入密码的界面。

  晏阑看着屏幕上由六位变成四位的空格,说:“他换了密码。”

  “给楚洋吧。”苏行揉了下额头,“这毕竟是他们俩的事情。”

  晏阑搂住苏行,关切道:“你怎么样?头疼了?”

  “还可以忍。”苏行长出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说,“走吧,我陪你去办手续。”

  乔晨一直靠在车边上,见晏阑和苏行回来,招了下手,说:“楚洋说先不通知他爸妈,等莫语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他怎么样?”晏阑问。

  乔晨指了指身后的车窗:“还在哭,劝不住。莫语那边呢?”

  “现在在高压氧舱里,做完之后转ICU。确实是空气栓塞,医生说预后不太好,后遗症可能有脑损伤和肺损伤。还好他只打了50ml,而且救护车到得及时,如果超过100ml估计当时就不行了。”晏阑轻轻叹了口气。

  莫语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晏阑拉开车门,把手机递给楚洋,问:“你要不要帮他接一下?”

  楚洋拿过手机,却没有接通。

  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自动挂断,紧接着楚洋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

  楚洋抹了一把脸,终于按下了接通键。

  年轻的男声焦急又无助:“楚哥!楚哥你跟语哥在一起吗?语哥不接我电话!楚哥?!你在听吗?!楚哥!”

  楚洋看着那个名字,半晌才说道:“我在听。”

  钱嘉凯慌张地问:“你到底跟不跟语哥在一起?!”

  “他……在医院。我也在医院。”话到此处,楚洋再一次哽咽起来,“阿语他出了点意外,暂时不能接电话。”

  “刚才语哥给我发邮件说以后不用交房租了,他是不是……他是不是想不开了?我……我害怕,楚哥,你告诉我实话好不好?”

  楚洋疲惫又无力地说:“我明天再联系你好吗?我现在很乱。”

  “他……还在吗?”

  “在。”

  钱嘉凯带上了哭腔:“我知道了,楚哥,我等你消息。”

  挂断电话,楚洋攥了两下拳来缓解手部的麻痹。他抬头看向晏阑,说:“送我回家吧。”

  楚洋没再哭,一路上都很安静。晏阑把车开进地库,停在了楚洋的车旁。楚洋走向了自己的车,他打开副驾驶一侧的门,从座椅上拿过玫瑰花和打包好的菜,然后锁车,走向电梯间。

  刷卡、进电梯、按楼层、回家。屋里有些凌乱,是急救人员匆忙赶来又匆忙离开后留下的痕迹。

  楚洋把枯了的玫瑰花从花瓶中拿出来扔进垃圾桶,接了水,将新买的十朵玫瑰花放进花瓶中。之后他走进厨房,打开锅,把锅里放着的还有余温的煎饼盛出来,然后坐到餐桌旁,就着已经凉了的豌豆尖和松茸汤,一口一口把煎饼吃完。

  乔晨几次想说话,都被苏行拦住。直到楚洋吃完了面前所有的东西,苏行才走上前去,问:“今晚用不用我们留下来陪你?”

  楚洋把花瓶挪远了些,说:“这是鲜花,你会过敏的。”

  苏行:“你听见我问你什么了吗?”

  “听见了。”楚洋说,“我刚才已经叫了曲池冰过来,你们该回去休息就回去休息。我们谁都没有医生专业,如果医生也留不住他,那就是他的命。”停顿片刻,楚洋接着说:“那也是我的命。”

  楚洋一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直到曲池冰赶来,三人准备离开时,他才再次开口叫住乔晨,说:“帮我转告凌堇,我准备报警,以我个人身份。如果我这种行为会影响集团,我可以辞职并准备交接工作。”

  乔晨:“寻求警方帮助是你的权利,不至于让你辞职的。而且我们仨都是警察,你直接……”

  楚洋打断了乔晨的话,他说:“后续的调查取证一定会牵扯出我和阿语的关系,所以需要提前跟集团打好招呼。我已经收集好了证据,明天我会到市局去报案。”

  “你要报什么?”晏阑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楚洋说完之后就关上了房门。

  曲池冰谨慎地问:“楚总,真的要报警吗?这样的话那段音频……还有莫医生……”

  “还有什么比死更糟的结果吗?”楚洋冷冷说道,“通知律师,明天一早跟我去报案。”

  “那今晚……”

  “查当年罗建国在语默东方时的履历和资料。”

  “是,我知道了。”曲池冰犹豫片刻,问,“楚总,您还好吧?”

  楚洋的眼神落在那束玫瑰花上,许久之后,他说:“帮我订一份永生花,全要红玫瑰。”

  “好。”

  楚洋拿着手机和莫语留下的那封信回了房间。浴室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那件被莫语抱在怀里的家居服湿哒哒地搭在浴缸旁。楚洋把手伸进浴缸里,感受着那冰冷的水,差一点,他就要失去莫语了;差一点,他就要从莫语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温度了。

  楚洋打开龙头,脱掉衣服,坐进浴缸里,感受着回温的过程,就像把莫语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一样。楚洋很早就知道眼泪是无用的,可是在听见莫语被救回来时,他只有流泪这一个生理反应。是失而复得,是劫后余生,是庆幸,也是后怕。那个时刻决堤的不止是眼泪,而是这段时间累积起来的惶恐与不安。他认为自己不会被楚洋拽入情绪的漩涡,他也确实没有,可是他却忽略了更重要的东西———行为逻辑的变化。身边多了一个自己在意的人,在做事时一定会不自主地多做考虑,会谨小慎微,会害怕伤害。楚洋意识到自己变得优柔寡断了,在处理录音这件事上,他一直在被感情牵着走。因为照顾莫语的情绪,他选择了隐瞒、回避和拖延,换来的结果是他险些永远失去莫语。

  面对很难,可失去会更痛苦。

  从浴缸里出来时,楚洋彻底恢复了理智。他看了一眼时间,拿出手机,给钱嘉凯发了条微信:【麻烦你睡醒后给我回个电话。】

  几乎是发出的一瞬间,钱嘉凯的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我没睡。”

  楚洋说:“你那边已经凌晨两点了,小孩子不睡觉怎么长个儿?”

  钱嘉凯沉默了一会儿,说:“楚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就说点儿成人之间的对话吧。”楚洋按下免提,点了一根烟,说道,“阿语今天傍晚的时候自杀了。现在在ICU里,还没有脱离危险。但最起码……他还活着。”

  钱嘉凯吸了吸鼻子,说:“我知道我没资格怪你没有照顾好他,我甚至都不敢说我很难过,因为我知道你比我更难过,可……可我真的很难过。我……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胡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把阿语当做好朋友好哥哥,他出事你会难过,这是正常的。”楚洋吐了口烟,“我们都是想着他的,所以我想在某些事情上我们应该能够达成一致。我有事想问你,如果你也为了他好,请告诉我实话,可以吗?”

  “好,你说。”

  楚洋问:“在他通知你以后不用交房租的时候,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是想不开?”

  “他情绪一直不好,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钱嘉凯惊讶于楚洋敏锐的洞察力,也感受到了隐隐的压迫感,他咽了咽口水,说:“我以前收拾房间时在储物间的角落里发现过一组空药瓶,有情绪稳定剂、抗抑郁药和安眠药,我不敢问语哥,所以就一直装作不知道。后来我渐渐发现了语哥的一个习惯,他情绪非常不好而又需要跟人沟通时,他会用邮箱联系,而且是用英文。有几次我给他发消息,WhatsApp显示已读,微信虽然看不见是否已读,但没多久就会收到他的邮件。这段时间我跟他联系一直都是用邮件,所以我很担心,再加上他说以后不用再付房租,我就……”

  “明白了。”楚洋长出了一口气,问,“他是用常用邮箱联系的你?”

  “是,从我认识他起他就在用那个邮箱。”

  楚洋看着手旁属于莫语的手机,心里浮现出一个想法。他对钱嘉凯说道:“暂时就先这样吧,时间不早了,你真的该睡了。”

  “楚哥,你能不能……”钱嘉凯欲言又止,最后说道,“算了,没关系的。”

  楚洋:“我会跟你同步阿语的情况,你好好上学,别熬夜了。”

  “好!好!谢谢楚哥!”

  “嗯,挂了。”

  楚洋拿起莫语的手机,看着那变短的空白框发起愣来。他不知道莫语什么时候换了密码,以前的六位数字是他们生日的组合,1220和1226,现在……楚洋分别试了两个人的生日,都不对。

  四位数,有什么是四位的?他思索片刻,犹疑着按下9264,成功了。楚洋心中一阵刺痛,9264,在九宫格输入法中对应着“YANG”。最后的时刻,莫语已经彻底放弃了自我,他想抹去自己和楚洋的一切连接,包括在密码这件小事上。

  楚洋很快就找到了被隐藏在工作邮箱之后的私人邮箱,切换登录,事情终于有了答案———莫语一直都知道。9点37分,是邮件被群发的时间;同一时间,莫语的私人邮箱里就收到了来自自己工作邮箱的转发邮件———他设置了新邮件自动转发。那个邮件中的链接至今还能打开,因为莫语的手机一直挂着梯子。莫语出院回家,在看到自己工作用的ipad里没有那封邮件时,他自然就想明白了。

  楚洋自以为保护住了莫语,可实际上莫语是在“知道楚洋在保护自己”和“知道自己隐私被曝光”的双重折磨之中熬了20天。他明明早就熬不住了,却还在给自己机会,给楚洋机会。

  如果楚洋不那么自以为是,跟莫语坦白;如果莫语不那么封闭自己,主动跟楚洋倾诉,事情是不是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现在……

  “楚总。”曲池冰在敲门。

  楚洋起身开门,见曲池冰端着杯牛奶站在门口。他伸手接过,道了谢。

  “莫医生如果知道您这么熬着,会心疼的。”

  “你这话说得好像他醒不过来似的。”楚洋喝完了牛奶,说,“你也去睡吧,客房里你的东西都还在。”

  “好。那……楚总晚安。”

  “晚安。”